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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刚堂”们在路上

时间:2021-08-12 08:18:09 来源:澎湃新闻阅读:4103


24年了,郭刚堂对儿子郭新振的记忆始终停留在那一幕。

两岁半的小郭振张开小胳膊边跑边喊:“爸爸抱,爸爸抱。”他停稳拖拉机,把儿子捧在怀里,左边亲一下,右边啄一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那种身为人父的满足感,在1997年9月21日,被人贩子无情地剥夺了。

与小郭振分别的日子里,他骑着摩托车寻遍29个省份,将儿子两岁半的照片放大后做成旗帜,插在摩托车后座的编制袋两侧。这些都被记录在聊城市广播电视总台于2010年拍摄的纪录片《一个父亲的救赎》中,郭刚堂一次次拉直旗帜,向路人解释:“他的(养父母)穷点也好,富点也好,我也不想把他强要回来。”他态度谦卑,诉求仅仅是知道儿子过得好不好,生怕错过每一个与儿子重逢的机会。

郭刚堂骑摩托车寻子。图源 郭刚堂微博2021年7月11日,这一天终于等来了。通过公安部“团圆”行动,郭刚堂找到了被拐24年的儿子。认亲仪式现场,郭刚堂一手抱紧儿子,一手掩面而泣,多年来心里积压的冰刀子在这一刻融化。妻子张文革再也压抑不住情感,声泪俱下:“宝贝,我的宝贝。”

7月11日,山东、河南两地公安机关在山东省聊城市,为郭刚堂、郭新振一家人举行了认亲仪式,离散24年的家庭终获团聚。公安部 图隔着屏幕,很多人的眼里泛起泪光。多年来与郭刚堂一同寻子的唐蔚华也是如此,她反复回放郭刚堂认亲现场的视频,拍着手,一连说了几遍“太好了”。她抿着嘴唇,目光透亮,冲着记者微笑,似乎试图用喜悦掩盖内心的酸涩,22年前,她唯一的儿子王磊被自营电器商行的员工路顺东拐走,至今下落不明。第一时间,她在微信上向郭刚堂发去祝福,她将他们共同走在寻子路上的合照做成抖音视频,用醒目的红字写着:“郭刚堂的儿子已经找到”,“接力好运,希望下一个是王磊。”

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煎熬的、孤独的、不容易被人理解的。

纪录片《一个父亲的救赎》拍摄于郭刚堂丢失儿子的第13个年头。片子里,郭刚堂身着汗衫,戴着头盔,一遍一遍自揭伤疤,跟过路人讲述儿子丢失的经历。人群里有人同情地望了望他,有人建议找政府帮助,也有人扯高了嗓子反问:“找了十几年了,你还有必要(找)吗?没有必要了。”“我想你儿子看到你都认不出来。”他沉默地收回目光,却没有收回递给旁人寻子资料的双手。

作为丢失孩子的父亲,太容易被问:“孩子找到了吗?”“还找吗?”最常听到的建议是:“好好过日子”,“趁着年轻再生一个。”

为了安慰家里老人,郭刚堂和妻子陆续又生了两个儿子,但他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大儿子郭新振。他形容寻子的过程,像和儿子间隔着一层白纸,一捅就透,可他始终找不到捅破这层纸的那个点。

为了寻子,郭刚堂放弃了开拖拉机运输的稳定生活,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寻找儿子。他一度经济拮据,欠下外债。纪录片中,他将村民们送来的路费记录在本子上,1000、2000、5600、12000。凭借葫芦烙画的手艺,他攒下寻子的开销,还完了村民的钱。

寻子的道路,郭刚堂骑摩托车驶过50余万公里,这段道路上发生过百余次交通事故,2019年,他在《豫见后来》节目中说:“我从家里出去的那一天,我就把命运的命字写到我的手心里。”

唐蔚华回忆起十几年前第一次去郭刚堂家,他送给自己两个葫芦,一大一小,寓意“福禄”。

这两个葫芦随她多次搬家,都没有遗失。得知郭刚堂找到小郭振的消息,她擦拭着葫芦,祈祷下一个被找到的孩子是儿子王磊。

王磊四岁半时丢失,唐蔚华没有再要过孩子。她曾被确诊为卵巢巧克力囊肿,切除了一侧卵巢,同时做了结扎。在她看来,如果再生一个孩子也并非没有办法,但她不愿一个新生命的出现替代了她对王磊的爱。

记忆中,儿子懂礼貌又温暖,每当她感到疲惫,王磊就从沙发爬到她背上,用两只小手勾住她的肩膀,说:“妈妈,你是我们家里最最辛苦的人,我可喜欢你了。”忆起这段往事时,她出神地将两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够到了儿子的小手。

王磊丢失的头两年,她没有躺下睡过觉,整夜倚靠着床头,一躺下,胸口就一跳一跳,起伏不定,落下了心脉受损严重的毛病。坐在车上,看到路边有孩子经过,误认成王磊,她会突然冲下车抱起别人的孩子。唐蔚华的外婆对她说:“你没有变成神经病,就算是好的。”

丈夫王杰在她几近崩溃时,担起寻子的重任。手机还是模拟信号的年代,他只有爬到山顶才有一点点信号,但每天仍然打电话给妻子,告诉她今天发生了什么,明天干什么。这些通话,支撑着唐蔚华在期待中度过一天又一天。

2012年,王杰罹患胰腺癌,经历了一次开腹手术,两次肝转移微创手术,又查出神经转移。唐蔚华开始扮演家里那个坚强的角色,她安慰丈夫:“不怕。”和丈夫同年确诊的病友,大多已不在世。她感念丈夫生命力的顽强,他们约定,儿子回来的那一天,见到的要是一个完整的家,有爸爸和妈妈。

等待孩子回家,需要漫长忍耐,唐蔚华家里的老人如今只剩王磊的外公和奶奶健在,其他老人都已抱憾离世。

唐蔚华和寻找儿子王磊的寻人启事。澎湃新闻见习记者 刘昱秀 图同样在寻子的母亲蒋文俊为了不给家人留下遗憾,2019年春节,带了一个寻亲的孩子回到四川省达县万家镇菜坝村的老家过年,告诉80多岁的父亲:“孩子找到了。”那并非她真正的孩子。1995年,蒋文俊7个月大的儿子陈进军在北京火车站被人抱走。寻子的26年,她跑遍了50多个城市,只能做临时工。她不愿父亲再替她操心,哪怕是谎言,她也希望父亲在世时,能等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凝聚

在信息不发达的时代,寻子的家长宛如一个个分散的点,流离于茫茫人海。

但在人海中,他们又是那么醒目。蒋文俊曾将儿子陈进军的模拟画像和信息做成红色的旗帜,背在身上,停留在不同城市的大街小巷。

2017年底,蒋文俊在北京街头寻找儿子。受访者供图站在街心中央,她常常惘然而不知所措,下一秒朝哪个方向行走,都是未知。最令她遗憾的是,儿子从未拍过照片。丢失后,她和丈夫只能一遍遍向旁人描述儿子7个多月大时的特征:“胖胖的,眼睛大大的,肛门是青色的。”后来,在山东省公安厅首席模拟画像专家林宇辉的帮助下,根据他们夫妻俩的面部特征,蒋文俊才得到了一张儿子成年后的模拟画像。

唐蔚华也不知道,在哪里能找到儿子,她珍藏着90年代上海通往各地的火车时刻表,买票出发也像抓阄一样。

唐蔚华寻找儿子王磊的过程中积攒下来的车票。受访者供图2008年11月1日,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和丈夫在杭州市武林广场参加了“宝贝回家”寻子网等单位组织的一场寻亲大会。她回忆,那天下着雨,有近千名寻子的家长聚集在那里,媒体摄像机转过来,家长都疯了一般,争相对准镜头展示自己孩子的信息。她意识到,天底下不仅她一个家庭在承受这份苦难。那一天,她甚至有些忘记了自己“求助者”的身份,主动安抚情绪激动的家长,协助志愿者登记寻子家庭的信息。雨下大了,很多家长都淋湿了,她和丈夫邀请大家躲到自己车内避雨,“能挤多少人就挤多少人。”自那时起,她认同了自己“求助者”和“志愿者”的双重身份。

因为那场寻亲大会,她结识了同样经受痛苦、却又热心助人的郭刚堂,还有来自西安的寻子妈妈李静芝。像电影《亲爱的》中的情节一样,他们见面时,也会开分享会,围坐在一起,时而悲伤,时而振作,给予彼此鼓励。唐蔚华每次见到李静芝,不用说话,两个人先抱在一起哭一会儿。通电话或见面结束时,都会对彼此说一句:“好好的啊,我们必须得好好的啊。”

丢失孩子后的孤独时光里,唐蔚华形容他们互相“抱团取暖”。她常常忆起十几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和丈夫、李静芝、“宝贝回家”的创始人张宝艳一同去到聊城,以志愿者的身份探望一个身患重症、生活在养父母家的孩子。那一次,一行人留宿在郭刚堂家,北方的冬夜异常寒冷,棉絮潮湿地贴在身上,他们并排睡在一张炕上,依偎着彼此。

寻找孩子的过程中,他们的情感可以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彼此面前,甚至,他们还商量过结伴买房养老。2020年5月18日,李静芝和被拐32年的儿子嘉嘉团聚了,唐蔚华也像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地一个星期没睡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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