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11 02:20:59 来源:海外网阅读:6885
来源:新京报
走出“诈骗村”:海南儋州的反诈之路
儋州市公安局组织警力在重点乡镇开展巡逻。 儋州市公安局供图
开展“蓝天行动”、“断卡行动”时,儋州警方抓捕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儋州市公安局供图
在南罗村的宣传栏上,反诈标语十分醒目。新京报记者 金贻龙 摄
南丰镇下辖的村庄内,打击电信诈骗的标语随处可见。 新京报记者 金贻龙 摄
“勤劳致富光荣,诈骗钱财可耻!”宁静的村道上,一行打击电信诈骗的红色标语格外醒目。
这里是儋州,海南省西部,濒临北部湾,海岸线长达200多公里,滩涂湿地星罗棋布。不过,很多人知道这个年轻的地级市,并不是因为旅游,而是来自当地的诈骗短信。
短信内容大致是这样的:“尊敬的旅客,您预订的XXX次航班因故已被取消,为避免影响行程,请及时联系客服400XXXX办理改签手续……”
这些诈骗团伙大多是来自当地乡镇的“80后”“90后”,本地人戏称他们是“作吃仔”(儋州方言,意味自食其力的人)。他们有的是兄弟姐妹,有的“全家齐上阵”,有的甚至未曾坐过飞机。
最疯狂的时候,当地出现了以木棠镇高犁村、南丰镇南茶村、兰洋镇南罗村等村庄为代表的“诈骗村”。作为被国务院“点名”的全国首批7个电信诈骗重点整治地区之一,儋州自2015年以来,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反诈战”。五年过去了,新京报记者走进儋州,观察其中的变化。
“打工不如打电话”
从木棠镇往东南方向行驶半个小时,七拐八弯之后,一条绵长而狭窄的小路向大山深处延伸。车窗外是绿油油的稻田,和看不到尽头的山林。
外人很难想到,这个看起来远离现代都市的地方,是儋州市电信诈骗重点整治地区——高犁村。
从地理位置上看,高犁村算得上古老、封闭,许多村房还是碎石修成。或是多年的风吹雨淋,村道边打击电信诈骗的标语有些泛黄,一位退休村干部感慨说,“村里十几岁的年轻仔搞诈骗好普遍。”他告诉新京报记者,这种情况不止发生在他们村,这里也并非儋州市电信诈骗的源头,“只是这些年,村里干诈骗被抓的人比较多,才引起了外界的更多关注。”
早在2013年10月,儋州市公安局就曾在高犁村开展围村收网,当时抓获了34名涉嫌网络诈骗犯罪嫌疑人。他们都是高犁村人,全姓羊,年龄从16岁到30多岁不等。其中学历最高的也才初中毕业,其中还有兄弟、兄妹合伙作案,妹妹假冒客服人员,帮哥哥诈骗别人。
按照这位退休村干部的说法,高犁村的电信诈骗风气也是在那个年头形成的。当时村民的流动性大,很多年轻人初中没毕业就外出打工。接触外面的人和事多了,有人把学到的“技术”带回村里。后来,村里甚至流传起一句话,“打工不如打电话”。
他们的诈骗形式并不复杂。一位办案民警向新京报记者介绍,一台电脑,一部手机,再到网上买一个以“400”开头的客服电话和银行卡,就开始在各大网站上发布航空公司“机票退改签”的消息,留下客服电话,“等鱼上钩”。
“村民们以网络诈骗为职业,一旦有人被骗,还有专人负责到附近乡镇的银行ATM机上取出非法所得款,去取钱的人还能分一笔钱。”据办案民警透露,靠着诈骗所得,村里不少人都买了几十万元的轿车,不出去工作也能生活滋润。
“外面的诱惑”
没人能解释清楚儋州的诈骗风气是如何形成的。
“只要一个地方有一个人做了一件事情,并获取了利益,这里的人就会跟进学习。” 谈及地域性诈骗的成因,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研究员刘远举曾对媒体这样解释。
羊贵东最早在2006年就知道儋州“有诈骗”了。他的老家挨着高犁村,中学时,他喜欢去镇上学校附近的网吧打游戏,经常看到一些“社会哥”用QQ群发中奖消息。
在他印象里,“社会哥”们很拽:骑摩托,染头发,有文身,网吧一半以上的电脑都被他们承包了,“一整排都是他们的人,他们还问我要不要帮忙管理机器,一天200块钱,管饭。”
多年以后,羊贵东才弄明白,当初与他擦肩而过的“生意”,其实就是骗取QQ兑奖的手续费和保证金。这或许是儋州最早的“诈骗”手段。
2009年之后,儋州地区的诈骗手段借着互联网出现了延伸,从“400”开头的网络诈骗电话,到盛行一时的机票退改签短信诈骗,还有电视节目抽奖中奖骗术。
“犯罪分子的反侦查意识比较强,技术经常‘升级’,警方也在研究他们的作案手段,这是相互较量的过程。”儋州市反诈专项办负责人赵细军向新京报记者介绍,这种诈骗并非单个人能完成,如今,诈骗团伙已经形成了包括买卖“两卡”(指电话卡和银行卡)、获取公民信息、提供网络引流及网址域名技术服务、冒充客服聊天、取款分赃等诈骗链条。
在儋州,许多老人留守乡村种橡胶,年轻人外出务工,诈骗团伙便将目光瞄准十几岁辍学的初中生或待业青年。他们混迹在各种QQ群,“谁个愿意提供银行卡走资金流?”虽然未提诈骗,但大家彼此形成了默契,愿者上钩。
根据“行规”,只要提供一张银行卡,就能获得2000元左右的酬金。提供取款服务的人,每单抽成10%-20%,有的熟手干脆玩起“黑吃黑”,把取到的钱私吞。
羊贵东如今已是木棠镇积万村支部书记,在他看来,当地诈骗泛滥的原因是外面世界的诱惑太大,“看到别人诈骗轻松到手几万块,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小车开着,多少有些心动。”
儋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第三大队民警符警官也有类似的感受,他从警十多年,办过多起电信网络诈骗案件。他发现,很多嫌犯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少年,符警官常在心里想,“多好的年纪,应该好好读书啊,怎么会干起诈骗?”
而让符警官觉得更荒唐的是,在当地不少农村,有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会拿诈骗作为评判小孩是否有出息的标准,即便警方发布网上追逃令后,也很少有家长会规劝其孩子投案自首,“他们甚至觉得无所谓。”
被“点名”之后
由于诈骗猖獗,2015年10月9日,国务院将儋州市列为全国7个电信诈骗重点整治地区之一。此时,儋州升级为地级市还不到半年。
很快,消息传到了这个人口刚过百万的年轻城市。当时,符警官还只是儋州市一个乡镇派出所的普通民警,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热爱的城市会以这种方式“出名”。
他形容那种感觉“很难堪”,但转过头来,他又和同事们开始思考:“是不是我们的打击力度还不够?”
其实,被“点名”前两个月,儋州市就启动了打击电信网络新型犯罪专项行动,在专项行动动员部署会上,儋州警方表态,要主动出击,打掉儋州电信诈骗这张“黑名片”。
与专项行动“配套”的还有联席会议制度,由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担任组长,成员包括市综治办、法院、检察院、司法局、人民银行、工信局、银监办等22个成员单位主要领导,会议不定期召开,成员单位主要领导必须参加。
2016年,儋州市制定了举报奖励办法,最高奖励50万元。2019年,奖励办法做了修订,群众举报抓获1人的奖励人民币1万元,直接扭送1人的奖5万元,动员投案的酌情奖励,最高奖励50万元。
“群众参与举报的积极性越来越高了,每年发放出去的奖励都在增加,政府的拨款上不封顶。”儋州市反诈专项办负责人赵细军提供了一个数据,截至目前,全市已发出奖金八百多万元。
2019年,儋州开始实施“史上最严问责机制”,各镇党委书记、镇长等负责人立下“军令状”,对摘不掉电信诈骗重点镇“帽子”的相关负责人予以免职。
儋州市公安局也摸索出了“全警反诈”的工作思路。普通侦查员、基层派出所都得接电信诈骗的案子,无论大小。符警官所在的刑警支队每个月都要开两三次总结会,这些年形成了一个传统——大队长会在会上公布每一位侦查员当月的破案数量、挽回损失等情况。每当念到自己的名字时,符警官都莫名觉得激动。
赵细军觉得,当前的电信诈骗态势对儋州的地方形象不利,也会影响今后的投资营商环境,“局里已将打击电信诈骗提高到和‘扫黑除恶同’等重要的位置。”
赵细军的另一个身份是儋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第三大队大队长,从2017年起,他带领的这支拥有15位民警的队伍开始专门从事“反电诈”工作。平日里,除了定期组织开展“断卡”行动、“蓝天”行动、“净土”行动等集中收网外,他们还要核查落实公安部、海南省公安厅下发的诈骗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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