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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勇 徐增阳: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的百年回顾

时间:2004-07-05 16:12:33 作者:徐勇 徐增阳来源:爱思想阅读:13692


  但是,人民公社一成立,就面临着致命的弱点,即无法解决劳动管理和生产动力问题。在一家一户为单位的生产方式下,受“不劳动不得食”的铁的规律支配,人们自觉劳动。进入集体以后,许多人共同劳动,劳动态度和贡献有所差别,但这种差别却难以通过报酬体现出来。由于报酬的平均化和科层制管理,势必出现集体性偷懒和少数人占便宜现象,从而影响生产的持续发展。在这一背景下,时任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的邓子恢率先提出 “集体劳动必须包工包产” 的责任制主张,1957年浙江省永嘉县兴起“包产到户”。由于反右,这一试验受到激烈批判而中止,直到1959—1961年,全国非正常死亡人口达3千万, 才引起我们党对农村政策的深刻反思和高度重视。为此出现两种不同的思路。

  一是包产到户的探索。由于粮食生产和供应的日益紧张,一些地方实行包产到户,并得到刘少奇、陈云、邓小平、邓子恢等中央领导人的支持。

  二是坚持人民公社体制。毛泽东起初支持包产到户,是将其作为权宜之计。他的基本思路是坚持人民公社体制。认为人民公社的主要问题是一平二调,核算单位太大。主张通过调整,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这无疑是一个进步,但仍然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劳动和报酬脱节的问题。随着党内愈来愈多的人赞成和支持包产到户,特别是毛泽东的秘书田家英由过去坚决反对到支持包产到户,引起毛泽东的高度重视,认为这与人民公社体现的平等理想背道而驰。人民公社一大二公,可以大体平均;包产到户一小二私,会出现两极分化。1962年八届十中全会,毛泽东将包产到户上升到两个阶级、两条道路斗争的高度,不仅激烈批判包产到户的主张,而且形成“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基本路线,最后发展到“文化大革命”。

  由于这一时期农村和农民问题具有很强的意识形态色彩,因此,除了农民革命和农民战争的主题外,到1979年前,在中国境内有关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的研究基本停顿下来。

  与国内研究的基本停滞相比,在这30年中,国外对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的研究倒是取得了一定的进展。其中影响较大的有:(1 )旅美华人杨庆kūn@③根据自己50年代初在广州郊区鹭江村的调查写成的《共产主义过渡初期的一个中国农村》(1959)。(2 )威廉·韩丁根据他对人民公社时期陕西长弓村的再度调查,出版了《身翻:一个中国农村的继续革命》(1983)。(3)1975—1978年, 美国汉学家陈佩华(Anti Chan)、Jonahan Unger和Richard Madsen 对广东陈村的研究。他们三人对26位流入香港的陈村知青和村民进行了223次深入访谈, 撰写了《陈村:毛泽东时代一个中国农民社区的现代史》( 1984 ),Madsen 还利用这次访谈的资料撰写了《一个中国村落的道德和权力》(1984)。这两本书对陈村的社会权力结构和干部权力的道德基础等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此外,由于这一时期西方学者对中国大陆乡村的实证研究受到很大限制,一些西方学者如裴达礼、王斯福、马丁和帕斯特奈克等人,便将研究的重点转移到台湾和香港地区,对这些地区的乡村进行实证研究。1964年和1969年帕斯特奈克(Burton Pasternak)对台湾南部两个社区进行了调查,并于1972年出版了《两个中国村庄的血缘和社区》。英国人类学家华德(Ward)在对一个香港渔村进行调查的基础上,出版了《多样化的意识模式》。

  80年代以来:农村的改革开放和第二次研究高潮的出现80年代以来,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得以恢复和发展,并形成了本世纪第二次高潮。这次高潮的出现是有其深刻背景的。首先,1978年开始发动的农村改革,揭开了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时代的帷幕。20年来,我国农村经济、政治、教育、文化和农民的精神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包产到户,到乡镇企业,再到村民自治,新事物新现象层出不穷。同时,此前在农村中掩蔽和积累的各种问题、矛盾在改革开放的进程中也逐步显露,甚至激化,这些都为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其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重新确立,为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创造了宽松的意识形态环境;其三,80年代以来,西方社会科学研究成果的大量引入,为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广阔理论资源。在此情景下,在学术界和政府政策部门的共同努力下,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不断拓展和深入,形成了本世纪第二次高潮。

  根据不同时期不同的学术兴奋点,这次高潮大致可以分为有机衔接的三个波浪段:1.80年代早中期主要是围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进行的农村经济研究。这一时期研究的主题多与1979年开始推进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有关,许多研究论文和调查报告或积极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鼓与呼,或是调查论证改革开放给农村经济和社会生活带来的各种变化,其论证政策合理性的色彩较多。

2.80年代中后期主要是围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乡镇企业和人口流动及其所引起的社会变革而进行的农村社会研究。(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实行,解决了生产动力问题,使生产得以迅速发展,一举解决了长期困扰中国的粮食紧张问题。但是,随后而来的是,农村剩余劳动力问题日益突出。数亿农民堆积在有限的土地上,这种“过密化”使我国农村依旧没能摆脱只有增长没有发展的低水平均衡陷阱状态。可贵的是改革开放后农民身上迸发出来的巨大创造力和想象力并没有就此打住,农村剩余劳动力以“离土不离乡”的乡镇企业和“离土又离乡”所形成的席卷全国的“民工潮”形式,开始了中国农民反“过密化”的历史进程,并成为这一时期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的两大热点。

  其中关于农民流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当前农村人口流动的基本状况和总体特征,如袁亚愚的《中国农民的社会流动》;农村人口大规模流动的条件和原因,如黄平的《寻求生存——当代中国农村外出人口的社会学研究》;农村人口流动的组织化问题,如王春光的《社会流动与社会重构——京城“浙江村”研究》;农村人口流动的影响,如杜鹰等的《走出乡村——中国农村劳动力流动实证研究》;农村人口流动与城镇化,如辜胜阻等的《当代中国人口流动与城镇化》。尽管关于农村人口流动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栋,然而从学术分科来看,已有的努力基本是由经济学、社会学、人口学学者所作的,而这与农村人口流动之于中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等全方面的影响是不相称的。

  3.90年代开始围绕村民自治兴起的农村政治体制研究。村民自治是中国政治体制改革中一个较深入的领域。村民自治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的授权方式,由自上而下授权变为自下而上授权,体现了现代法治和民主精神。村民自治推行的原因,一是改革开放后农村经济利益格局发生变化,农民成为利益主体。干部由人民公社时期的给农民转为向农民要,因此,干部必须重建合法性权威,即向农民提供公共服务,向群众负责;二是在集体经济背景下,基层干部掌握着一定资源,由于意识形态控制力的松驰,干部可能利用政府和集体名义搭便车,从而造成干部与群众、国家与农民关系紧张化。为此,国家实行村民自治,运用民主方式重建国家权威,并通过民主所动员的民间力量监督基层干部。这样,在农村基层,国家的体制性权力虽然上收到乡镇,但功能性权力却深入到基层。政治体制改革之所以在农村迈出的步子较大,原因是农村处于国家权力的末梢,村民自治的可控性较强。但是自村民自治推行以来,对村民自治的争议就没有停止过。起初有人担心村民自治会削弱国家权力,引起农村的政治不稳定,这也是《村民委员会组织法》长期处于试行的原因之一。即使是在《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于1998年11月4 日正式通过后,人们仍然存在疑虑,担心乡村民主能走多远。争议的存在促使争议各方都努力从村民自治的理论与实践中寻求于已有利的证据以证明自己或证伪对方的观点,这种努力推动着村民自治研究的不断深入。

  80年代兴起的农村改革,引发了对新中国建立以来的农村发展乃至社会主义建设历程的深刻反思,并大大推动了对中国农村改革和发展道路的探索,从而创造出以包产到户、乡镇企业、村民自治为代表的一系列新的理论观点,并构成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重要内容。这也是20世纪中国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的另一伟大成果。

  随着农村改革及其“扩展效应”,大大促进了学术界的研究。通览80年代以来的农村和农民问题研究,我们可以发现这一时期的研究具有以下特点:

  1.研究学科和方法的多元化。就学科和各自所运用的研究方法而言,这一时期的研究,真正呈现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局面。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和法学等学科纷纷介入,既考察宏观制度,也关注微观社区,既有学理分析,也有实地调查,同前一次高潮时期的研究相比,呈现出明显的多元发展的特征。但是,由于学术分工传统积累起来的深厚知识和相应的学科壁垒,使这一时期研究的发展状况极不平衡,不同学科之间缺少沟通和交流,因而研究成果往往会带有明显的研究偏好乃至偏差。同时对方法论方面存在着的缺陷也少有明确的自觉和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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