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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光斌:我们究竟为何谈论民主?

时间:2012-05-21 21:29:43 作者:admin来源:中国治理网阅读:2993


 

杨光斌:我们究竟为何谈论民主?

 


  我们谈论民主,不仅是因为其价值上有多美,更是因为其有用。一百多年来,中国人一直在高呼民主而现实中民主的制度供给不足,是因为我们一直在价值层面谈论民主,从而使民主难以落地,有时甚至出现民主的灾难——谁能否定“文化大革命”的民主性质?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追求民主,说到底还是因为民主有用。既然因为其有用而对其寄以厚望,那么我们就需要弄清楚民主这个工具能解决什么问题,或者说当下中国什么问题能用民主这个工具来解决,否则依然还是空对空,和过去一百年一样在价值上争论民主,这不但对当下的中国并没有多少助益,甚至还有害!


  转型社会的问题无疑是多方面的,我们只能就最重要的问题而论。第一,充满暴戾之气的社会。在当下中国,人们都能感受到社会的不满,而不满的原因来自社会不公正,而社会不公正则根源于官商结合下的权力垄断所导致的社会结构的利益集团化、集团利益的制度化。由此导致的社会矛盾是:民营企业难以进入法定的垄断部门从而使营商环境更加恶化;出生草根的大学生就业无门从而形成了一个强大的体制外不满力量。这是中国最当务之急。如果这个判断准确的话,用什么样的民主工具去解决这个难题?第二,腐败。人们的不满不仅来自社会利益的等级化和制度化,还因为生活中的无处不在的腐败,而产生于腐败的不满无疑直接侵蚀着政治合法性。在中国,腐败的最重要的原因是国家可掌控的资源太多,寻租的空间太大。从报导出来的腐败案看,各级、各种规模的腐败基本上产生于行政审批和工程项目,大到刘志军这样的高铁案、小到一个县的腐败案,莫不如此。如果腐败的根源是资源的国家化或集中化,那么又需要用什么样的民主形式去减少资源的集中化?


  可见,无论是社会结构的利益集团化还是资源集中化而导致的腐败,都源于一个问题,即资源垄断。如果说改革开放之初的“总病根”是邓小平所说的权力过分集中、特别是书记这个一把手,而改革开放30多年后的中国的“总病根”则是市场化积聚的庞大资源又被国家所垄断,即政府资源垄断。为此,我们必须、而且最好就政府资源垄断问题而寻求民主的解决之道。我们熟悉的民主形式即选举显然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这是早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多国经验告诉我们的,无需过多举证。不仅如此,在很多转型国家,已经私有化的资源又有可能由选举民主产生的政府而重新国有化,比如普京治下的俄罗斯。无需论证我们还可以知道,协商民主和参与式民主显然也不能解决政府资源垄断这个“总病根”。那么,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民主之道解决这个问题?这就需要我们对民主形式做进一步的分解和研讨。


  遗憾的是,到目前,尽管中国人追求民主已经有100年以上的历史,但中国人对民主的认识和100年前的民主观并没有什么重大突破,甚至依然停留在先辈的遗产里,即主要停留在民主的价值层面。中国近代史的主线是在反对专制、腐败和外强的斗争中救亡图存,从而有了孙中山的民有、民治、民享的民主共和国,人们相信一旦推翻了帝制、建立了民主制度之后,个性解放、国家富强和民族独立都会实现。从近代早期的魏源(1794-1857)、冯桂芬(1809-1874)、郑观应(1842-1922),到19-20世纪之交的严复、康有为、孙中山、谭词同和梁启超,他们对“民主”的思想共识是:(1)民主就是中国之“民本”与“民贵”理想的再现。(2)民主包括一些新的制度,如政党、议会、宪法、分权、地方自治等。(3)民主是一个道德上完美的政治社会体系,民主不但可以解放个性,而且官民互动;不但达成团体内部的和谐,而且可以达成社会整体的和谐。(4)民主与科学相联系,因而可以对世界形成完整而可靠的认识。(5)民主是历史的潮流,必须顺应,最终会实现。(6)民主理想与政治现实有所冲突,因此实现民主是知识分子的使命感的体现,要用他们所掌握的正确的理论来改造世界。[1]


  这是在救亡图存的特定历史环境中传播进来的民主观,即企图以民主这个最高价值观来挽救危亡中的中国。不客气地说,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公共知识分子的民主观念并不比100年前有什么进步,上述作为政治理想的民主观依然鼓励着今天中国的大批知识分子。与此相适应,既因为学术界对民主的研究不够、也因为观念传播中的路径依赖,官方的民主观更是无比高调,比如“社会主义的本质是民主”、[2]“民主是共和国的生命”[3]这样高调的、但似是而非的口号响彻祖国大地。结果,在中国,除了极少数精英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至少在口头上并没有几个人拒绝民主,这不仅是因为民主在价值观上是普世性的,也是中国共产党近百年的口号和追求,以至于中国人除了追求民主以外就几乎没有别的追求了。但是,中国人似乎又是理性的,若问中国应该走什么样的民主道路或选择什么样的民主形式,分歧立刻出现了。根据《环球时报》舆情中心2011年的调查,近80%的受访者认为民主值得追求,但是当问及是否应该实行西方式民主时,只有20%的人接受,而近80%的人认为中国应该走自己的民主道路。而自己的民主道路是什么?一般人又说不清楚,因为在理论上对于民主的形式和民主道路没有答案。


  学术界负有一定的责任。学术界一直在推销西方教科书上的民主概念如“民主等于竞争性选举”即多数决民主,而没有从既有的政治理论中寻求更丰富的其他民主理论资源,以至于今天政治已经发生了结构性变化的中国依然被认为是“非民主”甚至是专制政治之列。事实上,在西方的宪政理论中,在多数决民主形式的背后,更重要的是作为多数决民主基础的宪政民主。可见,在中国的语境中,民主的形式依然是一个值得深究的话题。


  不仅民主的形式有待探讨,民主与其他领域的关系更值得重视。这涉及民主的世界观问题。我们应该清楚,民主是一种政治形态,而在当下的中国社会,政府资源垄断这个“总病根”告诉我们,政治和经济是纠缠在一起的,即政治权力对经济权力的宰制。这就意味着,不能就民主论民主,就政治论政治,不能只限定在政治的领域内谈论什么民主形式好,应该实行什么样的民主,而应该从政治经济学或政治社会学的视野,看看我们的经济改革所导致的社会问题的政治根源在哪里,以便对症下药,这样的民主研究才更体现其本性即工具性价值。因此,我们到底为什么追求民主,或者说民主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是我们讨论民主最重要的前提。而在比较政治发展视角下探讨不同的民主形式实现的先后顺序,也将为中国的民主实践以及道路选择提供些许借鉴。
 

来源: 摘自《战略与管理》2012年第3/4期合编本 | 时间:2012-05-22  作者:杨光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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