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1-01-25 21:10:53 作者:admin来源:中国治理网阅读:2699
方绍伟:民主的最大死敌是“民主化”作者
原标题:突尼斯独裁者的“基因悲剧”---“产权国家论”如何分析独裁的崩溃?
作者:方绍伟 来源:作者赐稿
人快死了,“钱”还没花完。这是许多君主和独裁者的人生悲剧。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叫“无命消受”,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在国家政治上,“无命消受”并不仅仅指君主和独裁者的“生命”,因为如果能够“子孙满堂”,君主和独裁者的权力还能传给下一代,这就是我们从历史中看到的“子承父业”、“继承大统”。但是,我们从历史中也看到,“消受”还有比“生命”更严酷的要求,那就是驾驭政权的“德能”。“无能消受”和“晚节不保”当然不行,但“无后消受”和“子孙不肖”也同样不行。
“产权国家论”把君主和独裁者的这种人生悲剧,称之为“基因悲剧”,即国家治理对“德能”的高要求,与家族狭小的“基因库”导致“德能”供给不足的矛盾悲剧。显然,“基因悲剧”不是一个“个人问题”,它是“绝对君主制”和“现代独裁制”所必然面临的“制度问题”。在“独裁者为何长命百岁?”一文里我曾经分析了,“绝对君主制”和“现代独裁制”独特的制度结构,使得君主和独裁者能够用“私人物品”来延长“政治生存”。但不管君主和独裁者有多大的强权优势,“基因悲剧”终究是“绝对君主制”和“现代独裁制”的“死穴”或“阿基里斯之踵”。
1,本o阿里“何德何能”?
苍天有眼,突尼斯独裁者本o阿里这回赶上了。本o阿里是“无能消受”,是“无后消受”,还是两者兼而有之呢?
在本o阿里垮台之前,突尼斯名义上是一个“多党民主制”国家,实质上却是一个“现代独裁制”国家。突尼斯是与意大利隔海相望的北非小国,由于地理位置独特,历史上一直是“兵家必争之地”。它先是经历了穆斯林的洗礼,后又成了法国的保护领地。1956年独立后,国王被废黜,布尔吉巴成为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并于1975年成为“终身总统”。1987年,军人出身且受过高等教育的总理本·阿里政变成功,布尔吉巴“被”宣布“因健康原因”下台,另一种“终身总统”的“演出又开始了”。
本·阿里当年的政变很少有人再提起。问题是,开“终身总统”先河的布尔吉巴,那时就没想过“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问题吗?当然想过,布尔吉巴只有一个儿子,子随父名,叫哈比卜·小布尔吉巴。可惜小布尔吉巴是外交官出身,曾任突尼斯驻法、美、意等国大使和外交部长,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军人出身的本·阿里。当年,突尼斯外债加通胀的经济危机和宗教极端势力的暴动也帮了本·阿里的忙,这当然是迷信过“计划经济”的布尔吉巴本人的“基因悲剧”。
现代的独裁者有时比古代的君王表现得更加无奈和残暴,其残暴往往是出于无奈,其无奈则往往无法因其残暴而消失(如伊拉克的萨达姆)。其原因就在于,一方面,独裁者的权力往往受到了“名义制度”和“外部势力”的制约;另一方面,在“家族继承”的合法性上,“现代独裁制”受到了比“绝对君主制”更强大的现代观念的挑战。
本·阿里也不能例外。在上台后,他对外延续了突尼斯的平衡外交(本·阿里曾任驻摩洛哥和西班牙武官、驻波兰大使),对内则强化总统的权力,竭力收拾前总统的经济烂摊子(并且颇有成效)。为了站稳脚跟,他不得不“软硬兼施”,对其他势力作出妥协。他在1994年、1999年、2004年和2009年四次连选连任,但突尼斯的多党民主进程并没有因为他的专权而中止。
一方面,“换汤不换药”,本·阿里用“取消对总统连任次数的限制”和“提高总统候选人年龄上限”的手法,来取代“终身总统”的先例。但在另一方面,1994年突尼斯首次实行多党议会选举;2002年的首次全民公决通过了宪法修正案,改一院制为两院制,并于2005年举行首次参议员选举;1998年通过的宪法修正案和选举法扩大了参选范围,实现了1999年首次多党参加的总统选举。正当政治局势处于微妙的均衡之时,去年12月开始,由“自焚事件”引爆的全国性骚乱抗议事件,却最终迫使本·阿里在今年1月14日弃权出逃,这种事态在阿拉伯国家中还史无前例,阿拉伯社会和西方社会都大感意外。
但是,本·阿里的“基因悲剧”却与他所推翻的布尔吉巴如出一辙:同样是经济危机,同样是失去了对军队的控制,在这些“无能消受”之外,也同样有“无后消受”的大问题。同样是二婚一子,前总统布尔吉巴,好歹还有个任外长的儿子。本·阿里有五女一子,儿子却只有六岁。更糟糕的是,本·阿里的第二个妻子还是个“不省油的灯”,她贪婪成性,家族的腐败案被“维基”在网上连连曝光,闹得民怨沸腾。此次出逃,据传她还带走了一吨以上的黄金。
2,“我也老了,无所谓”
现在的问题是,能不能把独裁者的垮台主要归之于“无命消受”的“基因悲剧”?
答案是肯定的,而且是非常肯定的。本·阿里“晚节不保”的最“昏庸无能”的表现是,在全国骚乱开始的时候,他的反应完全已经老迈迟钝;在全国骚乱进入危急的时刻,他则居然公开宣布不再谋求连任。许多人把这个信息解读成了本·阿里对民主的妥协、对民众的安抚。可就像许多人把“自焚事件”解读成了本·阿里垮台的“导火线”一样,这显然是一个“常识必犯的错误”。
“适者生存”是自然和社会的必然逻辑,这么说当然不是承认“强权即真理”,而仅仅是说“丛林法则”必有其可被解剖的规律(分析“丛林法则”与说“丛林法则”好象是两回事)。人性之险恶,要求统治者必须有能力判断什么时候“见好就上”或“见好就收”,什么时候又“见坏就上”或“见坏就逃”。本·阿里当年政变的时候“见好就上”,与民主妥协的时候“见好就收”。可他的老迈无能之处是,在事态要求他“见坏就上”的时候,他偏偏选择了“见坏就逃”---宣布不再连任。
政治是一个“预期”的游戏,愿望和现实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你以为政权还是你的,和你实际上将控制着政权,两者差别极大。“见坏就逃”不是对民主的妥协和对民众的安抚,民主在可以不妥协时从来不会妥协,民众在可以不接受安抚时从来不接受安抚。“见坏就逃”最终与其说是本·阿里的一个错误,还不如说是他的一种无能。这位军人出身的独裁者在宣布不再连任时,等于给军队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息:我快完了,我很快就不再是你们的头领了!1月13日晚一宣布,1月14日上午局面就失控,1月14日下午便出逃。
当年本·阿里对前总统说:“你老了”,如今他等于对自己的军队说:“我也老了,无所谓”。当年的一句话得了一个江山,如今同样一句话自然也要丢了江山。事实就这么简单,一句话的背后是“无能无后”的“基因悲剧”。表面上是“祸从口出”,实际上却是“祸起基因”。
这是一种因自家的“革命事业后继无人”而表露出来的愚蠢,即“无后的愚蠢”,也叫“人快死了钱没人继承”的“心灰意懒综合症”。所以,本·阿里垮台的“导火线”,主要是他自己“无命消受”的“见坏就逃”,其次才是“自焚事件”和骚乱抗议。
前总统在被迫下台时,链子就掉在“军队支持”上;现在本·阿里“自绝后路”,当然就必然“自取其辱、自我灭亡”。“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之所以昭示了“人性之险恶”,原因非常简单:有谁还会愿意冒死为一个“无能无后”和马上就要“Out的人”卖命?
3,天不亡“秦”,汝奈我何?
把独裁者的垮台主要归之于“基因悲剧”的反面论据,可以从当今朝鲜和古巴的独裁统治中找到。“基因悲剧”的逻辑很简单:有之,必垮;无之,必存。
多少人对朝鲜独裁者的“撒泼无赖和冥顽不灵”大惑不解:这样的“暴君”怎么就完不了?是鲜族人“怂”吗?当然不是,同样是鲜族的韩国人,其强悍举世皆知。是朝鲜官僚还不够腐败吗?更不是,特权从来都是统治阶级的润滑剂。实际上,在朝鲜这样的“现代独裁制”里,“反腐,亡党;不反,亡国”根本就不是事实,更加冷酷而令人“吐血”的现实是:政治腐败---无之,必垮;有之,必存。敛财性的家族腐败是“无德”,但收买性的政治腐败却是“有能”。政治腐败的逻辑正好与“基因悲剧”的逻辑完全相对。
我在“独裁者为何长命百岁?”一文里已经分析过这个“腐败的逻辑”。“基因悲剧”可以简单地概括为“无能消受”和“无后消受”,正因为有“基因悲剧”的潜在可能性,独裁者不得不以收买“官”心的政治腐败来巩固自己的势力。在“政治生存的逻辑”里,这叫“用私人物品来维系政治忠诚”,也是“不腐败才要亡党亡国”和“坏的政策才是好的政治”的根本原因。
民主社会就不存在这样的制度结构,执政者不可能使用“私人物品”,即便把“公共物品”用到“利益集团”身上也会受到限制。潜在的执政者不通过煽动,确实很难收买选民的支持,因为用“公共物品”收买必然是“人人有份”,私情的缺乏导致了选民容易叛逆,政治忠诚的沦丧度也就更高,这就是民主选民的“叛逆代价最小化定律”。在“现代独裁制”里,由于叛逆的代价太高,所以现实存在的是“人人入党争当奴才”的“愚忠最大化定律”。这就是“刚性稳定”背后的逻辑。
朝鲜和古巴的局势从反面印证了“基因悲剧”对独裁统治的关键意义。一方面是独裁者还有能力维系政治忠诚。另一方面则是“老天爷打盹”,朝鲜金日成之后有金正日,金正日之后又有金正云;古巴也是菲德尔·卡斯特罗之后,又出来了一个劳尔·卡斯特罗。“气数未尽”,“革命事业后继有人”。天不亡“秦”,汝奈我何?
新加坡的情况也一样,李光耀之后有李显龙,新加坡的“高明之处”是搞“高薪养廉”和“内阁资政”(“高薪养廉”的实质就是“高薪养忠”),目前可称是“有能有后”的典型。李光耀因此鼓吹所谓的“亚洲价值观”,与“西方民主”对抗。明眼人都知道,“亚洲价值”同“儒家民主”一样是鬼话,但鬼话重复一千遍就成了人话。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亚洲价值”可以用来分析,却不能用来辩护---可以说“孝顺所以集权”,却不能说“孝顺所以我该集权”。“有能有后”时瓜肯定是自家的甜,等“无能无后”时自家的月亮恐怕就圆不起来了。
有些人因为看到蒋介石和蒋经国之后的台湾走上了民主,现在就回过头来对蒋介石和蒋经国大加肯定,这当然不是一种“政治幼稚病”,却肯定是一种“理论幼稚病”。我们对“打民主旗号的人”要一视同仁,你生前搞独裁就是独裁,不能因为生后民主了,生前的“民主旗号”就变成可以大加肯定的,而其他人的则因为还没有民主,就“连旗号带人”一概否定。我这里要说的是,蒋介石要是没有蒋经国,台湾的民主也许在蒋介石死后就能开始,未必非得等到蒋经国之后;而如果蒋经国府中的蒋孝文、蒋孝武和蒋孝勇(即便再加上私生的章孝严和章孝慈)但凡有半点出息继承“大统”,台湾的民主未必就一定有今天的局面。蒋家王朝是“有能消受”却“无后消受”,这不是“基因悲剧”又是什么?蒋家中了“基因悲剧”而被迫民主化,岂能因此把蒋家父子说成民主的“功臣”?
再往更远一点的地方说,如果当年毛岸英不是死于朝鲜战场,毛岸青不是小时大脑受伤,出现了“其无后乎”的局面,毛泽东也就未必会以什么“文化大革命”来“自毁长城”(这就是我在“当代中国政治制度的另类解读”一文里所讨论的“权力焦虑症”),毛岸英或毛岸青的天下有没有“改革开放”也就不好说了。
所以,“基因悲剧”的奥秘之处,就在于它在必然性中包含着扑朔迷离的偶然性,而这也是研究政治历史的乐趣。如果仅仅“以成败论英雄”,仅仅以生后的民主肯定生前的民主幌子,那历史就变成了一个“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的新娘”---新娘是性感了,可打扮者却成了“阉党”,历史也因此变得干瘪无味。
我在“让理论‘飞’?”一文里讨论过“理论证伪事实”的例子,本文讨论的“无后消受”的诸多故事,则可以看成“理论‘发现’事实”的例证。
4,民主的最大死敌是“民主化”
突尼斯的“基因悲剧”还远远没有到达“茉莉花革命”彻底胜利的一步。把即将到来的大选称之为“真正的民主选举”也为时过早,因为“真正的民主选举”只有在实现“两次政党轮替”之后才发生。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独裁的结束只是民主的开始,甚至只是社会动荡的开始,因为民主的敌人是专制,但民主的最大死敌却是“民主化”。
民主往往不是断送在独裁者手中,而是断送在民主化的过程中。更准确地说,民主表面上往往断送在独裁者手里,但“民主浪潮的回落”却是因为“民主化的逻辑”导致了独裁者有机可乘。“民主化的逻辑”就是在“天下为公、人人有份、无人专有”的政权决斗场上的“政治文化拼杀”(即“原发性公地悲剧”,民主巩固之后的叫“继发性公地悲剧”)。经历过“后辛亥革命”历史的中国人最有感受,如果“辛亥革命”真的像有些人所说的“胜利了”,中国的现代史还会是这个样子么?
随着“茉莉花革命”激起的兴奋渐渐逝去,历史老人还会重复相同的故事。康德把历史看成是一个具有“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发展过程,黑格尔认为历史是精神的自我实现和自由的扩大,波普则把这种思辨的历史理论看成“伪科学”,认为人类知识的进步和人类历史的过程都是不可能预言的。
在“合目的-规律性”与“不可预言”之间,我们对现有的“人类知识”能持多大的信心?如果历史事件的独特性包含着可能重复的表现形式,这种信心能不能建立在理解各种“重复形式”的基础上?突尼斯最近发生的故事,也许只是为“基因悲剧”和“民主化逻辑”增添了一个“重复形式”的案例。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类一兴奋,上帝也会发笑。“产权国家论”当然不是为了打击什么人的愿望,它只是为了揭示真相,尽管真相会使本来应该把它当成朋友的人,都可能纷纷把它当成了敌人。与愿望为友、与真相为敌,这也是“人性的致命诱惑”。
总之,“现代独裁制”或“绝对君主制”国家都逃不脱“基因悲剧”,逃脱了“基因悲剧”的就不再是“现代独裁制”或“绝对君主制”国家。独裁的逻辑很简单:“有能有后”时一定独裁,“无能无后”时想独裁也“镇不住”。
(“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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