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拓:台湾的今天，就是大陆的明天！

50年前，我们国家到处耸立着巨大标语牌，“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现在大家都明白了，那是一个巨大的历史错误。现在很少有人说起，其实自从1956年的苏共二十大，毛泽东就已经意识到那条路有问题，并且一直在苦苦思考走出斯大林阴影的办法。据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王力回忆，“毛泽东经常思考的大问题是，中国究竟怎么办？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封建性的独立王国，不管它改换成怎么漂亮的名字也没有用，怎么办？这个毛病究竟在哪里？”毛说，我什么办法都用过了，教育，不行；整风，不行；三反五反，也不行；反右也不行；反右倾机会主义，又不行。一直到四清，还是不行。“因此他又把打碎旧的国家机器的理论提出来了。后果却是灾难性的”。——什么是“封建性的独立王国”？不就是党政官员们一朝权在手，便胡作非为，谁也管不了吗？不就是当下愈演愈烈的官僚主义、特权腐败，脱离群众、脱离社会，高高在上、当官作老爷吗？在自由宪政理论体系当中，这是典型的专制权力不受制约而必然要导致的特权腐败；但在共产主义理论体系当中，完全没有无产阶级及其“先锋队”的权力必须受到制约的概念——无产阶级是最先进的阶级，觉悟最高、最有道德，是“历史必然规律”的化身、实现“共产主义美好理想”的天使群体，哪有天使的权力要受制约的道理？何况它的先锋队。当特权腐败、滥用权力的现象不断发生时，当然了，那不可能是指导思想的错误——人类历史上“最先进的科学理论”怎么可能错误？所以，那一定是“个别现象”，是“革命意志不坚定的个别人”受到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影响、被“西方反动势力”“腐蚀渗透”的结果。怎么办呢？列宁、斯大林的办法是，自上而下，靠“契卡”、“内务部”搞肃反、大清洗，杀杀杀，不断把“暗藏在革命队伍内部的阶级异己分子”清除出去。苏共二十大之后，从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里，全地球人都知道了那套办法有多坏，毛泽东不得不另辟蹊径，“相信人民群众”，“发动群众、依靠群众、走群众路线”，于是有人民公社、大炼钢铁和大跃进。“后果是灾难性的”，活活饿死三千多万人，毛泽东威信扫地，退居二线，让刘、周、邓、陈去收拾烂摊子。三年调整，刚刚喘过气来，毛泽东卷土重来，再一次“发动群众”，让“人民群众”“起来造官僚主义、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反”，砸碎官僚机器，这就是文化大革命。效果如何呢？不但“后果是灾难性的”，而且老毛病变本加厉，改革开放之后，官僚主义、特权腐败大泛滥，权贵资产阶级大发展。
 
是啊，“这个毛病究竟在哪里？”——其实很简单，“权力使人腐化，绝对权力绝对腐化”，管你是什么道德君子、圣君贤相、英明领袖、先进阶级或者先锋队，无人可以例外。怎么办呢？也很简单，就是宪政和法治！毛泽东“什么办法都用过了”，就是没用唯一有效的办法：法治、宪政。这也难怪，马克思主义里头压根儿没这东西啊！那都是“资产阶级欺骗人民的假自由、伪民主”啊！追究到最后，那实在不是毛泽东和中共的错，我建议，我们应该宽厚一点，把罪责实事求是地归咎到“这个毛病”的总根子，那几个处心积虑编造反法治宪政伪科学理论、给西方主流文明妄加“腐朽的资本主义”罪名、唯恐天下不乱、拼命组织煽动穷人造反的德国人和俄国人身上。我们中国人原本没有那么坏！那一大套教义是很厉害的，上下通吃，既诱骗底层民众，又迷惑知识分子，极富欺骗性，不仅仅是共产党人，我们大陆中国人全都上当受骗了——就是到现在，又有几个人是真正清醒了的？

再往前看，1949年国民党为什么败退台湾？一句话，拒绝法治、宪政——实行党国主义，以党代政，“一个主义、一个政党、一个领袖”，专制独裁，特权腐败。中共踩住国民党这只痛脚大做文章，胡适等自由主义者再三建言，美国人反复施压，蒋介石就是无动于衷。
 话虽如此，平心而论，蒋介石并非毫无道理。仅仅归咎于蒋个人的权力欲不是持平之论。这里有太多的历史经验教训要记取。
 
首先，一大关键问题是，当时的中国自由主义者和美国人都没能区分法治、宪政和民主。按照通行的理解，民主无论如何都得有“一人一票投票，然后少数服从多数”的普选制，而自从看够了民国初年民主实践的乱象，“民智未开，普选不可行”就已经成为各界有识之士的共识。孙中山这才如梦初醒，倒退回“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论，而所谓“训政”，就是国民党以党代政，实行一党专制，教育和训导人民，等到人民的素质具备之后，再回到宪政。孙中山的一大优点是，不死守“神圣”教义，一切从实际出发，“虽千万人吾往矣”，竟然就能力排众议，把“最亲密的战友”黄兴都气走了，硬是实行起一人独裁。但是，后来的历史经验表明，孙中山犯了三重错误。
 
1“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孙中山的革命主张就是建立在“民主很简单，
 
推翻满清就是民主”的天真幼稚信念上的；梁启超们苦口婆心，批评的就是这个极度简单化的天真乐观主义、乐观天真主义，再三说的就是民智未开，民主不能搞，孙就是不听。辛亥之后实际发生的一切，几乎全都在梁启超们的预言之中，全都出乎孙中山们的预料。现在我们看得越来越清楚了，清末立宪的失败，大半败于清廷的腐败无能，尤其是败于以摄政王为首的那些不谙世事、骄横自私的皇族亲贵子弟，并不是革命党能耐有多大；但这不能否定孙中山对大势的失察，不能否定他政治路线的根本错误。别人的愚蠢，并不等于你的聪明。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孙先生好像根本没有考虑过，就算是你把“革命”搞成了，旧专制推翻了（其实这算不上“革命”，叫“政变”），你拿什么来治理国家？治理国家，不管是专制式的治理，还是民主治理，最根本的一条是，你得掌握组织资源——听你指挥、如臂使指般的，而不是阳奉阴违、百般刁难，更不是四分五裂、互不合作的——政党、军队、行政系统，而你有什么？谁会听你孙大炮的？凭什么非要听你的？
 
2  民主/专制二分。直到现在，绝大多数中国人仍然不知道，民主和专制根本就不是对立面。民主最核心的涵义， 是多数人的统治，它的对立面是一人统治和少数人统治。专制最核心的涵义，是不受制约的权力，它的对立面是自由，是宪政、法治。这可不是什么概念游戏，正是因为这个错误，把孙中山引进了“训政”的死胡同。在“专制”和“民主”之外，还有一种特别奇妙的政体，就是从英国这块特殊土壤里长出来的“宪政”，它和法治、自由即人权保障是一回事，当然不可能是专制，但它也并不是民主，是在法治、宪政约束下的少数人的统治（有人把它叫做“精英民主”，但这是很不准确的说法）。孙中山以为，民主既然不行，那就只能是他的个人独裁，即“训政”，宪政是遥远未来的事。他完全搞错了——民主不行，但宪政完全可行。孙中山实际上是把宪政和民主混为一谈了。
 
3  民主、共和不分。孙中山们认为，推翻帝制就是共和，共和就是民主。又错了。“共和”大体上可以等于自由民主，那是法治、宪政、人权保障稳固建立之后，逐步扩大政治参与，最终实现自由和民主的联姻，这才是自由民主，而不是仅仅“一人一票，少数服从多数”。
 
蒋介石先生继承的，就是孙中山的这份遗产，这是国民党最终失败最根本的原因所在——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如日本人的入侵、苏联对共产党的大力援助、美国对国民党的三心二意，等等。埃及的穆巴拉克犯的也是同样的错误，简直和蒋介石、孙中山如出一辙。很可惜，西方国家至今也没有几个人认识到问题的根源，还是专制/民主二分，把民主和宪政混为一谈，不区分自由和民主、不区分自由民主和民粹民主、不区分自由化和民主化，于是，只能钻进“要么普选，反西方、反现代化的穆斯林势力上台；要么亲西方的穆巴拉克一人独裁，特权腐败”的死胡同。了解了这个道理，我们也许会对当年的中国人——无分左右、国共——多一份“同情式的理解”。从这里，我们也应该明白研究理论的重要、想当然的自以为是的有害。
 
 训政、个人独裁，加上“三大政策”， 把国民党改造成“半列宁主义”的党，将苏俄势力引进中国，把共产党扶植壮大、让共产党员遍布于国民党的肌体之中（后来的“清党”如何能清理干净？且不说这种残酷的手段后患无穷——为什么不能把共产党人礼送出境，统统奉还给第三国际？）——这就是孙中山先生晚年的主要历史贡献。

国民党败退台湾之后，因为必须依赖美国的援助，美国的全面影响、包括自由宪政才一点一点渗透进来；台湾的精英们大半留学美国，马英九、宋楚瑜、蔡英文、吕秀莲，蔚为大观；国民党这才半心半意、摇摇晃晃地回归宪政之路——严格说，只是半宪政，因为还有戒严法，所谓“威权统治”。不管怎样，法治、宪政的基本制度终究还是建立起来了，这才是今天台湾的民主得以巩固的最主要的根基所在，而国民党却至今还在为什么“威权统治”羞愧不已，道义上节节败退。老蒋的那个时代，内战没有停止，台湾又是弱势的一方，不戒严怎么办？这又是“专制/民主二分”招的祸。

蒋经国先生的贡献，我认为既被缩小了，也被夸大了。他奠定台湾法治、宪政基本制度的贡献被缩小了，好像民主化就是民进党坐牢坐出来的，蒋经国只是最后迫不得已才解严开禁。事实上，没有国民党“威权统治”下的经济发展和法治建设，按照民进党人民粹主义的那一套办，台湾的民主只能落得委瑞内拉的查韦斯那种结果，哪还可能有什么政党轮替？99.9%是陈水扁依仗多数选票当终身总统。
 
蒋经国决定解严，开放党禁报禁的贡献却被夸大了。不是说这件事做得不对，我是指，他对民主化缺乏前瞻性的通盘考虑和安排，没有按照“早开始、稳步走”和“内源式多党制发育”的策略，先从国民党内部的民主化入手，而是突然之间开启民主大门。一个独裁的执政党，怎么可能引领全社会的民主化？必然是进退失据，被动挨打，节节败退。要是国民党没有马英九这么一位超人气的领袖人物，政党轮替会是何等光景，实在不好说。
 
台湾的民主化，民进党不能说没有功劳，这功劳却被极端夸大了。其实细说起来，民进党是功大还是过大，实在难说。民进党最大的罪过，是煽动族群分裂对立，是对民主的极大破坏。自由民主绝不可能建立在一种相互仇恨、对立、斗争的政治文化之上，这是民主理论的通则。幸亏经过两位蒋总统的治理，台湾已经没有了阶级斗争的土壤，民进党只好歧路旁出，大肆煽动台独和族群对立。此番大选，老伎俩不大灵了，蔡英文居然开始玩煽动阶级斗争的危险游戏，把国民党抹黑成代表财团的利益，其实蔡英文自己就是财团！

民进党的“民主”很接近民粹民主。民进党的政治文化很民粹，很痞，很粗野，非理性、情绪化，这些都和改革开放之前有类似之处，只是没那么极端罢了。这和台湾所走的“外源式”（体制外、街头抗争）多党制发育之路有很大关系。而蔡英文最大的贡献，是逐步在改变民进党的这种民粹性质，把民进党引向文明、理性、绅士风度的方向，所以这次选举和陈水扁时代的乌烟瘴气区别很大。这是台湾民主趋于成熟最关键的因素，蔡英文功不可没，虽败犹荣！

民进党声称台独是台湾人民的“天赋人权”，完全是胡扯。第一台湾人不是区别于大陆人的什么“民族”；第二人权是个体权利，“民族独立”却是集体权利，它不可能是什么“人权”；第三现行国际人权约法对于所谓“民族独立”规定了诸多限制，其中包括必须征得所有利益攸关方的同意，所以，什么“2300万台湾人民同意”是根本不合法的。海外民运有些人居然跑去和台独、藏独、蒙独合流，简直匪夷所思。这是自寻死路。
 
总之，国民党的文宣需要大大加强，不能总是像现在这样软弱防守。更重要的是，国民党要告别“偏安小朝廷”的猥琐心态，树立雄心壮志，以大中华为己任，以天下为己任。事实上国民党拥有巨大的“软实力”，台湾的成功经验对于大陆人民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足以弥补台湾经济、军事硬实力的不足。台湾人不要把自己看扁了，不要当“阿扁”，要当“阿雄”！要当“阿大”！

国民党还应该给亲民党一定的机会和空间，让公开主张统一的“深蓝”集聚在亲民党的旗下，发出强大的声音，这样才能抵消“深绿”过大的势力。深绿当然是一种极端主义主张，它是台湾民主的心腹大患，不把深绿化解掉，台湾的民主永远会时时处于危险之中。应该说，化解深绿，这是需要全球华人齐心协力、坚持不懈地努力的重大关键目标。

毫不夸张地说，大陆人民对于台湾民主“有厚望焉”！国民党可不要辜负这份厚望啊！
 
台湾加油！

（周拓 ，北京新时代致公教育研究院学术委员会主席、《治理通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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