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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复盘白银“致命马拉松”救援18小时

时间:2021-05-26 14:10:09 来源:界面新闻阅读:544455


常生村常住人口不足700人,最年轻的劳动力是39岁的尚立山,其余都是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后来,他们自称是村里的“年轻人”。那天,村里60多个“年轻人”全都上山了。

50岁的朱万世骑摩托车往黄河边上开,那里靠近赛道。他到河边的时候,景区管委会的车已经到了十几辆,救援临时指挥部在此成立。

工作人员要求朱万世负责指路。朱万世就在此处等陆续赶来的村民,把他们分配给景区工作人员和后来陆续到达的救援力量当向导。

54岁的罗维辉和同村12名村民一起到临时指挥部,而后开始不停向靠近CP3的朱家窑进发。此时,他们已经收到朱克铭的求救信息,朱家窑附近有2名选手倒伏在地,需要救援。

从常生村出发,到达CP2最快需要一个半小时,到CP3最快要两个小时。绝大部分路段不能行车,只能徒步。

爬山的路上,罗维辉遇到景泰县县委书记李作璧。李作璧走不动了,让罗维辉一行先走,赶紧去救人。

罗维辉到达朱家窑的时候是20点,天完全黑了。刚到,他们就看到CP3有两个护士在朝他们招手。

罗维辉走过去,其中一个护士正是朱万世的外甥女。她在芦阳镇卫生院工作,接到命令前往CP3参与救援。芦阳镇有路通往CP3,可以行车,因此她们先行到达。

常生村上山救援的部分村民。摄影:翟星理朱万世的外甥女救治了一位男选手,此刻他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身上盖着一床棉被。这位选手是广东人,今年60岁。她们抬不动他。

罗维辉和同伴把他抬到朱家窑。当晚23点,他苏醒了。护士问他想吃什么,他说吃面包。

护士只允许他吃一小块,吃完休息一下才能再吃。他哭着说,“你们真好”。

罗维辉和同伴在CP3附近搜索到3个选手的遗体,其中包括跑圈“大神”梁晶。

死在一块庄稼地里的梁晶与赛道明显偏离。罗维辉推测,下午下雨的时候,山上起了大雾,梁晶找不到路标。

罗维辉上山的时候,大雾已散。他看到,路标是拴在草上的小红布条,路牌是一块50厘米高的黄色牌子。在大雾中迷航一米,也就再也找不到赛道了。

梁晶可能迷路了。但事实上,他离CP3已经不远了。

奇迹没有发生

尚立山和景泰县消防救援大队的队员用了两个小时,把三具遗体抬进王家窑。

到了晚上23点,他和12名消防员的体力耗尽。消防员还有一瓶水,他们每人喝了一口。刚休息十几分钟,消防员接到新的命令前往别处,尚立山又为刚上山的特警队做向导。

特警队的全部装备是一部相机和一台定位仪。相机用来给发现的死者拍照核实身份。

此时,搜救方案变得明确。白银市蓝天救援队从CP2往CP3的方向搜索,尚立山他们从CP3往CP2行进,确保没有搜索盲区。

赛道外的黄河。摄影:翟星理官方赛道中一个路段被当地人称为白水道,是一个垂直高度大约30米的极陡坡,几乎相当于一个悬崖。这里遇难了5个人,4个遇难在坡上,1个在沟底遇难。

尚立山发现,白水道的特殊地形,如果遇到大雾,一脚踩空就会摔下去。但沟底的选手不是摔死的,因为死者身后有一道长达十几米的爬行血迹。

搜救到另外一处山沟时,尚立山又发现一名遇难者,感到无比惋惜。她留着一头稀疏的黄发,穿着粉色比赛裤,一只鞋不知去向。按照尚立山的经验,山区的极端恶劣天气中,人在山沟里的生存概率是最高的。

山沟地势相对平坦,风势小,还有一些凸起的山体可以避雨。他爬到山坡上查看,没发现脚印,说明她不是从上面掉下来摔亡的。尚立山没弄明白她的死因,只是重复着,“太可惜了。”

搜救持续到5月23日凌晨,指挥部已经核实到基本信息,172名参赛选手中,还有3人没找到。不过很快,从CP2往上搜索的白银市蓝天救援队发现了其中2人,都还活着。

还剩1人失联。

关于这名选手,所有的已知信息只有一张微信位置截图。当时,特警队的所有设备都没电了,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尚立山能辨认出这张截图的准确位置。

尚立山说,村民只会看实景地图,有山势。他实在辨认不出截图上的定位点在哪。

他们生了一堆火。那天是农历十一,月亮很大很圆,夜空晴朗。5月23日凌晨4点50分,天亮了。

两支队伍分别从CP2、CP3出发,相向而行,来回搜索了两遍。5月23日早晨6点,他们终于找到最后一个失联选手。但奇迹没有发生,这名选手已经遇难。

此时,距离赛事微信群收到第一条求助信息,已过去18个小时。

“时间等于生命”

从外地赶来的一支救援队的队长杨凯(化名)对常生村村民深感敬佩,如果没有这些优秀的向导,在茫茫群山中,外人拿着GPS也是盲目的。

不过,他重走了大部分赛段之后,得出一个略显悲伤的结论:也许此次事故本来不必发生。

5月22日傍晚,一位求救无望的参赛选手通过朋友联系上杨凯,向远在数百公里之外的杨凯求救。

杨凯给赛事组委会负责人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支援、去哪个位置、需要多少人、带什么装备、现场到底什么情况。负责人只说,需要支援,并未提供任何有效信息。

当时,杨凯感受到的是组委会已经陷入混乱,不过他还是带着队员出发了。但当第二天他再联系组委会负责人时,发现他的微信已被对方拉黑。

救援结束后,杨凯重走了大部分赛道,发现赛段选取存在一个致命的弱点:长达100公里的赛段绝大部分与外界没有可以行车的连接通道。

赛道许多地方无法通车。受访者图这意味着,一旦发生突发状况,应急力量的投送效率会受到极大限制。“赛事设置不是我的专业,就应急救援而言,时间等于生命。”他说。

一个例证是,车辆只能开到山脚下的临时指挥部,救援过程中,当地政府调来大型推土机现场开路,让救护车和消防车能往里再多走一些。

此外杨凯发现,在无人区内的部分赛道,路标拴在草上,大白天都不好识别,遇到起雾,选手很容易迷失方向。

漏洞百出的赛事保障还体现在选手的生命保障线——GPS上。成熟赛事会向通信运营商申请在现场布置通讯车辆,以保障信号传输。而此次事故,通讯车辆在临时指挥部成立后才到达现场,为救援提供通讯保障。

此外,据杨凯了解,本次赛事保障也未申请或租用任何救援直升机。

赛事常备的应急保障人员也不足以应对如此规模的群体性赛事。杨凯走访了参与救援的村民和部分救援人员,再对比救援过程中的影像资料,发现外部支援力量到达之前,组委会常备的应急救援人员很可能只有10人左右。

“根据日常训练的经验,在野外长距离转运一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至少需要10个救援人员轮换负重。”他说。

杨凯认为,这在客观上导致了救援黄金时期没有足够的专业人员,最终由地方政府发动村民和景区工作人员这样的非专业人士主导了前期最重要的救援工作。

让杨凯觉得遗憾的是,即便职业应急救援力量到场后,既没有携带针对性的救援设备,也没有对疑似死者采取对应的急救措施。

此次事故中,选手们死于失温。失温分为轻度失温、中度失温、重度失温。按照杨凯接受的应急训练,为失温人员恢复体温的最佳方式是将其泡在40摄氏度以下的热水中。如果野外不具备此条件,目前已知的最佳方式是用40摄氏度以下的热水为其灌肠。

最让杨凯无法理解的是,根据应急常识,重度失温人员会出现“假死”症状,即失去脉搏、心跳等生命体征,但实际上人还活着,此时需要对其进行紧急心肺复苏。

而根据杨凯的走访,没有人为参赛选手灌肠,也没有人做过心肺复苏,“可能没人跟消防队说选手失温,也可能是说了,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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