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如何理解“万物一体”？

为什么说名家从墨家来呢？墨子讲兼爱，他最大根据谓是上帝的意旨。这是他不高明处。在他一二百年以前，子产、叔孙豹诸人，已进步到无神思想，墨子讲兼爱，反而开倒车。所以墨子以后，讲墨学的人，用他兼爱的口号，不用他上帝的论证。惠施改用“历物之意”，来分析万物，分析的最后一句说：

天地一体，泛爱万物。

这是说：宇宙是一体的（此是他的宇宙论），所以我们要普爱万物（此是他的人生论）。这结论与墨子同，而讲法与墨子异。

墨子只讲爱人，如“视人之父如其父”。他在讲人伦，没有涉及人以外的万物。惠施说“泛爱万物”，爱的范围，比墨子更扩大了。因为惠施说“天地一体”，扩大了原来的论点，变化了由宗教的、信仰的、上帝的意旨，成为接近科学的、理论的、自然界的实相，万物一体。

“万物一体”一语，后来宋、明儒程、朱、陆、王，都喜欢讲，其实这是惠施之说。这是名家思想在中国思想史上之大贡献。

为什么说万物一体呢？上面讲过，庄子看物之全体是共通为一体的，惠施与庄子同时，两人相处，很为莫逆，他的万物一体说，或许尚成立在庄子之前，说不定庄子思想，很受惠施的影响。

惠施说：“万物有小异小同，大异大同。”譬如一个人与一条狗，同为动物，这是他们的相同点。但人是人，狗是狗，这是他们的不同点。乃至左手、右手，又有更小的异同。而一手的五指，他的异同更小了。若把同点扩大时，动物与动物相同，而与植物、矿物相异。但动物与植物、矿物，同时又同为一物。

因此由异的方面讲，小到不可再小，都有他不相同处。由同的方面讲，大到任何程度，都有他相同处。“毕同”者叫“大一”，“毕异”者叫“小一”。这是惠施“历物”最扼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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