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05-18 09:11:52 来源:八点健闻阅读:8206
在八点健闻考察过的一家位于三线城市的小型养老院:
每天早上5点,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护工就已经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帮助每一个老人刷牙、换尿布、清洗被屎尿浸湿的衣物。7点前,他需要烧好早饭,帮助不能自理的老人喂饭,能自理的老人就直接把饭拿给他们。随后就开始一天的打扫卫生。
沿着装有扶手的台阶走上二楼,入口处放着一罐檀香,炊烟袅袅,为的是掩盖住整层楼弥漫着的老人味。通道是逼仄昏暗的,左右两侧是老人的房间,走到底是一处阳台,上午10点,能走动的老人就被推到这里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
走进失能老人房间,一股尿味扑鼻而来。当护工将老人浸湿的裤子扔到地下时,刺鼻味更是如鲠在喉。清理、擦洗身体的工作,通常在下午3点开始,护工会特意戴上手套和口罩,这不是为了规范化或者防范疫情需要,单纯是为了避免闻到老人身上的屎尿味。
单是帮助老人擦身体、铺被子、换上新衣服,需要体力与技术并存,整套动作下来需要至少半小时。
比起体力上的辛苦,护工们多数抱怨的是这份工作的“脏”。不能自理的老人中,有的连大小便也成问题,会忍不住用手伸进去抠,有些认知障碍的老人把自己的大便当成泥巴玩,然后蹭到脸上、被子上、墙上,搞得全身都是。
喂饭也是一项难题。有的老人咀嚼功能不好,或是突然打个喷嚏,嚼烂的饭菜喷人一脸。这本身就很难令人忍受,又要花费很多时间,清理自己和老人的衣物。
访谈中的一位胡姓护工最担心的是传染风险,“哪个老年人没病?有病就有传染。”
这家养老院一共住了17个老人,每个人都患有不同的疾病,有的老人一天吃好几把药,有的老人放了整箱的保肝药,好几个老人身上都长了褥疮。患有各种疾病的老人聚集在这里,而老人房间的窗户几乎从未打开过通风消毒。
胡护工在照顾一个老人时,对方指着他的鼻子说,“如果我死了,其他人一个不逮,就要把你逮起来。”尽管知道对方神智不清,但这番话仍然让他难过和担心,再次和院长表明了离职的想法。后来,院长同意每天给他加10元钱,他才同意继续做下去。
面对着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以及社会上的歧视,有的护理员会把积压在心中的负面情绪,全部投射到老人身上,也有的护理员会说服自己,“我们只是拿他们的钱”、“老人再折腾,也不能表现出不耐烦”。
有女性护理员便是在服务中采用拟亲属化的方式去克服自己的尴尬情绪。在老人大小便失禁或者擦洗私处时,她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叔叔,这是我舅舅”。如果不是从内心把失能男性老人当作自己家亲属一样,只看钱的话只能做几个月。
但凡在劳动力市场有选择的中青年人,多数不愿意来做这样的工作,所以实际上都是老人在照顾老人,甚至在有些时候,护理员同样体弱多病,同样需要照顾。
尽管养老行业对护理员健康状况要求较高,但看不见的损伤依然在他们身体里埋下。由于常年的体力劳动,弯腰擦洗或抱着老人,许多护工都患有腰颈椎病、关节炎/风湿等劳损性疾病。
我们有了养老机构却没有为之提供服务的人
△图片来自视觉中国高龄护工,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并且在今后会继续加剧。
在人口老龄化与少子化并存的趋势下,家属无法全天候照料老人,对护工的需求日益增加。不少地方老年护理人员极度短缺,但即便报酬有所上涨,也鲜有人愿意从事护工工作。
自从养老行业发展以来,“护工荒”愈演愈烈。
在一线城市,护工年龄主要是30-40岁,50-60岁的比例并不算很高,或许还能在高端机构见到少数20多岁的毕业生的身影。在三四线城市,特别是农村,高龄护工的比例高的惊人。
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教授乔晓春甚至调侃,在农村,几乎就没见过有60岁以下的(护工)。
从2015年到2060年,中国80岁以上老人的人口将从占总人口的1.5%增长到10%,与此同时,中国的劳动力数量也在下降,这将导致老年人的护理人员非常缺乏。到2060年,大概只有100万老年人护工,只占劳动力人口的0.13%,相当于230个80岁以上的老人有一名护工。
当人口红利时期形成的庞大劳动人口,逐渐退休、老去并成为负担,我们也迎来了人口老龄化和少子化并存的严峻局面。
在大量政策资金的支持下,社会也许可以迅速建立起大量的养老机构,但与之对应的服务人员,或者说整个老年照护体系,却无法迅速建立起来。
不管是老人家属,还是护理专业毕业的学生,普遍认为养老护工是没有什么专业知识和能力的人,哪怕工资待遇低些,从业者更愿意到医院工作。
作为最核心的照料人,护工应该是老人看护服务中最重要的部分,这些人必须是有资质的、得到足够报酬的人。
但现状是,护工地位太低,直接导致了没有人愿意干,行业流失率高。
在北京、郑州、重庆等地,北京中民颐养养老总经理王军杰经营着多家养老院。从这些养老院招收护工的经验看,作为照料团队核心骨干的护工多数是四五十岁,随着80后、90后的生育潮来临,不少人辞职回家帮忙带孙辈,有经验的人也更愿意转做月嫂、保姆。
现有的护工大多是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中老年农民,普遍文化素质较差,服务质量堪忧。更紧迫的是,以外来务工人员为主的护工群体,已经接近退休年纪,而年轻的“农二代”“农三代”却鲜有人愿意从事这一职业。
没有养老护工的养老机构又如何提供服务呢?
一方面人们对于护工需求不断增长,一方面护工数量却难以维持稳定,造成供求失衡的背后,是护工工作量与薪酬不匹配,以及其社会地位低下。
在英国,医院护理者的平均年收入约为25000英镑(约合25万人民币),养老机构医护人员平均收入约为20000英镑(约合20万人民币),收入差距较小。
在日本,照护专员要通过2-3年的学习,取得国家资格证书后方可从事照护工作。德国护工上岗前要经历1-3个月培训,首先是一般护理的基本技能,如长期卧床病人如何翻身、 盖被等,其次要经过基本素养的培训。
而在我国,养老护理员上岗更多是通过“老人带新人”的方式,是家庭照料服务的延伸。即便是护工行业管理较为规范的上海,培训时间也只有2周,花费数千的培训费也让许多护理员放弃了考证的想法。
如果不能提高护工地位,给予补贴奖励,“护工荒”现象将在今后继续加剧。
迫于现实招工难的局面,一些老龄化程度严重的国家,已经开始聘用一些刚刚退休的老人进入养老院,负责照料一些年纪更大的老年人。
这并不是什么银发经济,而是劳动力短缺问题日益严重之下的无奈之举。
未来,在中国这样一个少子化和超级老龄化并举的社会,一切只会变得更不乐观。你做好准备让一个老人来照顾更老的自己吗?
陈鑫|撰稿
徐卓君|责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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