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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绍伟:埃及真的“自由”了吗?

时间:2011-02-12 15:49:17 作者:admin来源:中国治理网


方绍伟:埃及真的“自由”了吗?


作者:方绍伟   来源:作者赐稿

 

   2011年2月11日,埃及副总统苏莱曼通过国家电视台宣布,穆巴拉克已经辞去总统职务,并将权力移交给军方,埃及执政党民族民主党总书记巴德拉维也已辞职。至此,同日前突尼斯的“茉莉花革命”一样,埃及的“尼罗河革命”也已经在“推翻”部分取得了胜利。


  1,还记得20年前的苏联和8年前的伊拉克吗?


  胜利的狂欢还在继续,但是,之所以说“尼罗河革命”只是在“推翻”部分取得胜利,是因为民主化的难点不是“推翻专制”,甚至也不是“民主建设”,而是“民主运行”。在理所当然的兴高采烈之余,人们大概已经忘记了20年前苏联也有过类似激动人心的“胜利”,忘记了8年前的伊拉克也有过类似欢欣鼓舞的“胜利”。可今天的俄罗斯和伊拉克,有谁认为它们是“自由民主”的国家?事实当然是相反,俄罗斯和伊拉克依然被致力于民主自由的国际组织“自由之家”打入了“不自由”的政体之列。


  反对派拒绝妥协取得了成功,未来的问题便是如何取得更大的成功。目前,埃及有24个政党,其中7个在本届议会中占有席位,“穆斯林兄弟会”本身非法,个人只以独立身份参选。政党合法化和自由化的斗争马上就会展开,当下的团结很快就会被随后的分化和整合所取代。


  2,穆巴拉克为什么选择了“妥协”?


  穆巴拉克一退再退,事情自然是环环相扣给逼出来的。如果穆巴拉克早在突尼斯“茉莉花革命”之前宣布,他和儿子都不参加今年的总统竞选,那当时的埃及人民也许会欣喜若狂。可如今事情已大不相同,现在早就不是连任和“父业子承”的问题了,“尼罗河革命”造成数百人丧生,如果穆巴拉克还不下台,“心头之恨”如何消解?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血不能白流理论”,它只是一个极其简单的“集体成本收益分析”,就如同一个“无法回头的滑坡”,即便反对派中有人想把穆巴拉克的下台当成了进一步谈判的筹码,运动的极端情绪也已经由于数百人丧生而形成了一种“集体无意识”,控制了整个运动的方向,以至于不完成它的全部逻辑过程就无法中止。


  民主在可以不妥协时从来不会妥协,民众在可以不接受安抚时从来不接受安抚。事情明摆着,军队不行动,民众就可以不妥协。所以,有意思的问题是:穆巴拉克为什么会从“有限妥协”走向“完全妥协”?


  早在2月3日,穆巴拉克在埃及总统府接受美国广播公司女记者克里斯蒂安·阿曼普尔的采访时,已向世人袒露了自己的心声:“我为公众服务了62年,已经感到厌倦。我想退休”。不过,“如果我现在辞职,埃及将发生混乱”。“我不在乎人们怎么谈论我。我现在关心我的国家,关心埃及”。“我不愿意看到埃及人相互打斗”。奥巴马总统“不了解埃及文化,不知道如果我现在辞职,埃及将发生什么”。“我永远不会逃离。我要死在埃及这片土地上”。


  穆巴拉克表示,他从未打算让采访时在场的儿子贾迈勒接任总统。可现在谁信?恐怕是穆巴拉克有心传位,却无力改变“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现实罢了。把穆巴拉克的“心里话”再“翻译”出来,实际上就是:“别以为我想干,我早就烦死了,可问题是现在没有我还真不行,天下非大乱不可”。


  人们决不会认为穆巴拉克的“心里话”是“真心的”,更大的可能是一种“赖着不走”的借口。也就是说,埃及人民现在要的是“权利”,穆巴拉克却还在谈“责任”。“我赖,故我在”到穆巴拉克那里变成了“我义,故我在”。可“我们”都不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地谈什么责任?还存在责任问题吗?“我们”都“关心埃及”,但“关心埃及”已经与你无关。


  人们完全有理由认为穆巴拉克在说谎,他顾及的完全是自己的荣誉和体面,根本不是埃及的利益,因为“没有我,天下将大乱”完全可能是一个错误判断,毕竟穆巴拉克的政治判断刚刚出问题――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和儿子会被迫不参加今年的总统选举。更可能的现实是,“有没有我,天下将一样大乱”,只是乱得不一样罢了。


  穆巴拉克为什么没敢开枪镇压?主要的原因有三个,一是埃及的政治传统,二是对民主选举的认同,三是美国政府的压力。


  埃及在1952年确立共和国,从纳吉布、纳赛尔、萨达特到穆巴拉克,国家一直是“军人当政”,从1974年萨达特恢复多党议会选举、2005年穆巴拉克开启多候选人的总统选举以来,埃及表面上实行“多党民主制”,实际上依然是“现代独裁制”。但是,它的“军政府”却从来不是“世袭共和国”,政权继承的方式一直是“亲信接班”,不是“家族继承”,政党的“核心力”也一直较弱(执政的“双民党”1978年才成立)。所以,埃及的“现代独裁制”是“军人独裁制”,不是“家族独裁制”。穆巴拉克82岁了还一直没让儿子接任,恐怕就有传统和现实的压力。


  “绝对君主制”和“家族独裁制”的“政权私有性质”比“军人独裁制”的要浓得多,“军人独裁制”的独裁者关注的更多的是“此时”而不是“此后”,“政权归属感”相比较弱,“私有心”较小。这就是穆巴拉克的“我赖,故我在”的“产权心理”。说成大白话就是:政权早晚不是我家的,所以能不用强就尽量不用强。“基因悲剧”既然没有发生在“亲信接班”和“家族继承”上,就必然发生在独裁者自己身上――穆巴拉克终于落了一个“晚节不保”。


  到目前为止,埃及政府对多党竞选的民主制度持认同的态度,穆巴拉克也一直强调人民的要求合法合理,只是要按法律办事,和平地进行改革和过渡。虽然“现代独裁制”是实质,“多党民主制”是表面,但毕竟“脸没有完全撕破”,开枪镇压多少还是说不过去。


  当然,如果没有强大的外力,“不用强”的心理在危急情况下也可能很脆弱。美国政府扮演的正是这个“强大外力”的角色。自从1976年摆脱苏联对埃及的控制以来,埃及政府坚定不移地采用了“联美制以(以色列)”的外交策略,从政治、经济、军事和战略上都依附于美国,每年15亿美元的援助更使埃及政府“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


  3,“大妥协”会随后出现吗?


  当下,掌握权力的“最高军事委员会”将解散内阁,中止议会,各方的注意力将转向宪法修改、总统选举何议会选举。“最高军事委员会”现在由国防部长坦塔维领导,坦塔维已76岁,即便参加总统竞选也是“老矣”。但副总统苏莱曼74岁,总理沙菲克70岁,年轻10来岁的还有埃及武装部队总参谋长萨米·安南和开罗警备区司令哈桑·阿尔罗埃尼。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军政府”和“亲信接班”的格局能够改变吗?独裁者走了,独裁走得了吗?


  独裁垮台之后只有三条路:一是新独裁,二是民主动荡,三是民主确立和巩固。从人们的愿望看,“埃及不是前苏联”(走向新独裁),“埃及更不是伊拉克”(走向民主动荡),“这回真的不一样了”(走向民主确立和巩固)。


  如果埃及真要走向民主的确立和巩固,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军方出现“大妥协”。也就是说,穆巴拉克的辞职只是“小妥协”,真正的“大妥协”是埃及军方完全从“军政府”的传统走出来,不仅在接下来的7个月里完成公正的修宪,而且从此完全中立化,并坚决捍卫新宪法的执行。


  可这越说越象是在说书,而且象是在说“天书”。军方保证公正修宪、完全中立、捍卫宪法执行又需要什么呢?需要埃及军民从信仰“暴力权威”和“人格权威”完全转向信仰“制度权威”。18天能赶走一个“外在的暴君”,18天能赶走每个埃及人自己心中那个“暴力的、人格化的、反制度规则”的“内在的暴君”吗?18个月呢?18年呢?


  “制度信仰”也许没那么玄,但基本的问题是:人们为什么妥协?什么样的妥协是可持续而不是暂时的?


  政治妥协的基本原理十分简单:当敌对各方不妥协的预期损失超过妥协的预期损失时,各方的决策者就倾向于妥协(即“两害相权取其轻”)。但是,在这个基本原理背后起作用的,是各方的“实力均衡”和“政治文化”。


  政治妥协的基本逻辑是:如果敌对各方的势力是不均衡的,任何妥协都是不可持续的暂时妥协。也就是说,妥协不是“美好愿望”的产物,妥协是“权力资源均衡分布”的产物。只要实力分布不对称,强势的一方就没有理由保持妥协。


  即便“权力资源均衡分布”也仅仅是妥协的必要而不是充分条件,因为实力均衡时也可以导致“混战”而不是“妥协”,所以,“政治文化”的因素就起作用了。不幸的是,实力分布严重不对称的埃及,“政治文化”的传统偏偏不是“制度权威”和“制度信仰”。


  如果用“民主巩固”之后的“妥协预期”来分析埃及的“大妥协”,那么盼望着“大家都让一步”当然是可能的。但现在埃及的问题是妥协如何产生,不是妥协自我巩固后如何重复。“文化是制度之母”,真正的政治妥协永远是一种“信仰”,不是一种“策略”;暂时的政治妥协永远是一种“策略”,不是一种“信仰”。阿克顿说“妥协是政治的灵魂”,从可持续的角度讲:“信仰是妥协的灵魂”。


  “政治文化”的要命之处不是不能变迁,而是变迁太慢、太“路径依赖”了。埃及的民主化出现了曙光,但真正的“民主确立和巩固”可能还遥遥无期,因为问题还不仅仅在军方的“大妥协”,而且在之后的“制度运作”。所以,一个不合时宜而又冷酷的问题是:埃及人“自由”了,但考虑到每个埃及人心中的那个“内在的暴君”,埃及真的“自由”了吗?

(“中国选举与治理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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