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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铁军:贫困经济学——资本化与制度成本转嫁

时间:2012-06-08 20:26:01 作者:温铁军来源:爱思想


  二、在城市过度集中资本,就会过度集中风险。在下个月我要出的这本书《八次经济危机与软着陆》中,我们做了一个经验的归纳,发现只要经济危机软着陆成功,那一定是城市资本把代价转移到乡村去了。凡是硬着陆,那一定是这代价转移不出去,于是硬着陆就砸出了改革。无论改革还是调整,都不过是危机硬着陆在城市资本的结果。资本,不论国有还是私有,都是人类制造又反过来异化人类自身的异化物,政府也是人类制造的另一个异化物,在一般情况下,政府只不过是服务于资本。但在特殊情况下,会出现政府和资本直接结合——资本内化于政府,于是就政府公司化,虽然节省了政府与资本之间的交易费用,但是,强大了政府权力和资本权力共生的时候,对资源作资本化占有的能力大为增强。而资源原在民生之中,只有内化于政府的资本,才能最顺畅地推进资源转化成资本的过程,并甩掉制度成本。

  

  中国加入全球化之前的三次危机及成本转嫁:1960、1980、1988

  

  1960年我们如何转嫁危机?主要是把城市中的过剩劳动力以“上山下乡”的方式转移到农村,城市青年劳动力转移去了1000多万人。同时,1950年年代为了支援城市建设,我们动员大量青壮年农民进城去挖土方,修马路,1960年工业停滞以后,这几千万人也被送回农村。用乡土社会的村社经济,承载城市危机甩出来的不能就业的代价。我们有几次高达数千万的失业,这是经济危机发生的必然结果。

  改革以前的三次“上山下乡运动”,其实是中国三次遭遇到经济危机的客观结果。一遭遇危机,就搞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送到农村去,城市危机就化解,就软着陆。

  1980年再爆发危机的时候,我们面临着4000万待业青年的巨大压力。因为,毛泽东去世,无法下乡。而且为了休养生息,还得让知识青年回城。4000万待业青年就演化成巨大的社会犯罪,所以就有“两个严打”,其实不怪当年的那些青年。因为不能正常就业,这些人就买两个塑料包南下深圳当“倒爷”,就开始出现“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待开张”的局面。因为1980年危机爆发在城里不能向农村转嫁了,这次硬着陆就砸出一个大规模改革。首先是1979年政府提出价格双轨制,同时开始推行允许地方财政外贸自主权等一批放权让利政策,这就是改革的开始。自此崛起了中国四大沿海地区,辽东、胶东、苏南、浙北,这些地方都是原来国家工业化地区形成的工业带。这些工业带借着放权让利,形成地方自主权和价格双轨制的机会,将产业在周边做了重新布局——物理空间的产业结构调整。所以,中国在80年代初的产业结构调整,带出了沿海地区的先发展。当时就提出了沿海先发展,允许一部分人先富,先富带后富这些说法。

  中央在财政严重赤字压力下,进一步推进农村家庭承包,那是一种“政府退出”,国家同时把应该支付给农村的基本公共开支(社保、医疗、教育)转嫁到被农民重新均分的土地上。至于城市国有企业改革,主要是甩包袱,把财政拨款改成企业从银行贷款,自己留下利润给国家交税,这样企业就开始有需求搞厂长经理承包责任制,政府与企业分离。但就在同时,因为国家面临巨大的失业问题,所以要求所有国有企业吸纳就业,“五个人的饭十个人吃”,很多国企安排子女顶替,下岗老职工就变成了乡镇企业的技术力量。同时,还有大批干部子女就业困难,于是机关大门打开,办三产,“官倒”就开始捞第一桶金。总之,早年国企的低效益问题不是国企自己的问题。政府采取这一系列政策被称为改革。类似的政策60年代采取过,只是当时被叫做调整。所以说,危机砸在城里,就会有调整或者改革。

  但是当经济主体多元化,各个地方和企业都开始追求自己独立利益的时候,我们发现市场关系高度紧张。80年代开始进入连续通胀,就产生了改革界各种方案,导致领导选择价格闯关,陡然就给刚刚问世不久的官倒公司创造了历史性的机会。于是,80年代机关办的三产公司直接囤积居奇,导致物价飞涨。进而导致老百姓抢购。那时候的教训是,用改革解决改革造成的问题使得市场关系更加高度紧张。于是1988年物价指数攀升到18.6%,导致了88年银行为了防止挤兑大幅度提高存款利率,八年期的存款保值补贴利率高达24%点几,几乎超过了任何产业能够产生的利润。银行提高了存款利率却没有同时提高贷款利率,因为那时候财政和银行还不分家,于是1988年造成了将近500亿的赤字直接进入财政,就造成了1988年年底,1989年年初,财政公布的赤字就是500亿。

  接着,财政受不了,政府要求银行大幅提高贷款利率,流通企业受不了。于是流通企业的经济行为发生变异,不再贷款进货,而是占压生产企业产品搞代销,却照收三级批发加零售的全部收益。它的收益刚性是不能减的,而三级批发加零售至少是40%的利润率,而代销应该只有3%。再加上它占压了生产企业的产品,生产企业不能回收资金,所以生产企业全部运转不起来了。这就导致上游的原材料企业也无法运转。于是全国陷入三角债,导致了生产全面停滞!这就是发生在88-89年的滞涨形态的大危机,随之是任何大危机都会有的风波。

  

  三农问题的未来发展

  

  我们关注的三农到底是什么问题。先看国际经验。

  世界上农业本来就分三大类,大农场只适合于殖民地,欧盟国家也是小农场为主,因此农业补贴占财政的40%以上,同时也造成欧盟农业50%甚至60%以上是市民兼业农业。尽管美国、加拿大这种大农场国家也并不能脱离政府补贴,但没有欧盟那么高。

  亚洲的小农国家里最为接近西方现代化的是日本和韩国。我们叫日韩模式。日本农民只剩下558万,农业劳动力平均年龄64岁。主要靠JA系统来解决问题,它是一个综合性农业合作社。政府给予最优惠的政策,让农民合作社免税进入金融、保险、房地产、购销、餐饮、加工、旅游等各种非农产业,所有在二三产业中产生的收益必须50%以上返还三农。其实日韩和中国台湾都是日本JA模式——让农民保证收入比较高,生活无忧的这种模式就叫做综合农协——收益并不来源于农业,因为小农经济在农业领域中是不可能获得高收益的,而来源于给综合农协以特殊政策,让它可以从第三产业中占有高收益。所以日韩和中国台湾,都是农民95%以上加入综合农协。

  所以我们说,东亚经验表明,不是没有办法化解三农困境。麻烦在于,这个办法要从现在的利益集团中去重新做调整,要把金融、保险、房地产、加工、超市、餐饮、批发、旅游所有这些非农产业还给农民的话,那些利益集团是不会让步的。怎么才能让中国农民得到像日韩农民,包括中国台湾农民那样的优惠待遇呢?只有帮助农民组织起来,只有农民组织起来才能跟其他利益集团谈判,谈判才能获得交易地位。高度分散的小农交易费用过高根本不可能谈判。所以今天农民在一盘散沙的条件下是不可能有美好未来的。

  再进一步说,如果我们国家想要真的建立市场经济,必须构建信用社会的基础,那也是得让分散的农民形成组织,提高谈判地位,才能形成可维护的契约关系。

  总之,没有农民组织化提高,中国就不可能构建以契约信用为基础的市场经济。

  

  本文为温铁军教授2012年5月25日晚在外经贸大学演讲摘要,已经本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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