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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长赋:从江村看中国乡村的变迁与振兴

时间:2018-06-10 18:23:08 作者:韩长赋来源:爱思想


  开弦弓村位于太湖南岸,村舍依水而建、云绕水依。图为《江村经济》一书中的小清河。(资料图片)

  第三,人口数量和结构发生较大调整,但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仍然维持着传统的“差序格局”。1935年,江村有359户1458人。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人们生活水平起伏,村内人口经历了由高出生、低死亡、高自然增长向低出生、低死亡、低自然增长转变。目前,江村有420户1680人(不包括后来合并的村),较80年前分别增长了17%和15.2%;60岁以上人口占比32.4%,增长了近26个百分点。80年前,村里只有10家外来户,主要从事理发、银匠等特殊职业;现在,来江村的外地人主要是打工就业,最高曾达1000多人。尽管人口数量和结构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社会人际关系仍然像费老所描述的那样,维持着以亲缘、血缘和地缘为中心的差序格局,每一户都可通过亲属、血缘关系的扩展,在村内延伸出一个庞大的社会关系网络。我在村民周小芳家看到一张五世同堂的照片,她的外婆、母亲、女儿和外孙女生活在本村的不同家庭,这种以亲缘和血缘关系为脉络联结起来的关系网络,在江村很普遍。江村至今仍保留着妇女开茶会的习俗,关系较好的邻里之间轮流举办茶会,吃茶话事、交流见闻,建立起一个个相对稳定的社交圈子。外来人则始终游离于外,现在的打工者与当年的手艺人一样,仍不能落户江村,与本地人的关系仍然泾渭分明。这其中的主要原因是,外来户不能获得耕地和宅基地。

第四,生活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但传统家庭观念仍然根深蒂固。80年前,费老描述下的江村,人畜混住,人们每天为温饱奔波操劳,生活没有保障,甚至有溺女婴或流产来控制人口的传统。今天的江村俨然已经是一个城镇小社区,村民白天去工厂上班,晚上回到村里生活居住,男女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可以说,江村的生活方式已经与城里人没有多大不同,但婚姻、财产等家庭观念与传统仍没有断代。两头挂花幡、招女婿等传统婚姻习俗延续至今。由于现在大多家庭都是独生子女,这类婚姻模式越来越普遍。全村现有139个家庭采取两头挂花幡的婚姻模式,招女婿190人。我走访的两户人家都是独女户,结婚后新婚夫妻在男女双方家里都有住房,来回走动。在家庭财产处置方面,家长仍是绝对的权威,子女只有结婚后与父母分家,(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才能获得独立的经济地位。同样在自家的作坊里工作,村民姚玉坤给女儿女婿按月发工资,儿子因未婚而没有核算工资。也正因此,江村的家庭结构大体保持稳定,1935年江村户均4人,2016年户均3.98人,都是小规模家庭。

  第五,乡村治理体制机制发生根本转变,但自治和德治仍是重要基础。早在1929年,江村实行地方自治,由当地有名望的乡绅担任村长。1935年,江村实行乡镇保甲长纵横连保连坐。新中国成立后废除保甲制,建立行政村。人民公社时期,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政社合一的人民公社管理体制。改革开放后,由生产大队改为行政村,实行村党组织领导下的村民自治。80年来,江村治理体制机制不断变化和调整,但自治和德治在稳定乡村社会秩序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88岁的周梅生讲,邻里有矛盾纠纷,解放前靠宗族势力,现在是找村委会,只有大的经济民事纠纷,才走司法渠道。走访的几个村民小组,涉及承包地调整、集体收益分配等重大事项,村民都会集体讨论、民主决策,很少有纠纷和矛盾。江村的老干部、老党员、老教师等有资望的群体,通过村务监督委员会、村民民主理财小组等各类议事监督机构,广泛参与到村庄治理中来。村民周新根曾任生产队会计和乡镇企业领导,在村里很有威信,退休后被村民选为小组长。在江村,尊老爱幼、勤劳致富等传统美德得到大力弘扬,传统礼治、德治秩序焕发出持久的生命力,为健全和完善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现代乡村治理体系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三、全面看待农村,科学把握乡村发展规律

  

  乡村全面振兴将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我们要充分尊重乡村发展演进规律,科学把握变与不变的关系,推进乡村振兴健康有序开展

  

  江村虽只是一个微观主体,但其80年的变迁基本反映了乡土中国的发展历程。从江村可以看到,中国广大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同时很多传统仍然保持着稳定和延续,呈现出传统与现代交融、平稳与跃升共进的状态。乡村全面振兴将是一个长期的历史过程,我们要充分尊重乡村发展演进规律,科学把握变与不变的关系,推进乡村振兴健康有序开展。

  一要坚持循序渐进,保持足够的历史耐心。走在江村的里弄小巷,随处可见外观现代、装修精致的别墅楼房,一些传统砖木结构平房点缀其间,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他们住惯了老房子,不愿意搬到新房。传统与现代、变化与不变,共同阐释着江村80年来的变迁。这种变与不变的选择,已经渗透到江村的方方面面,最为典型的是村民对土地承包问题的处理。江村的土地以组为单位发包,二轮承包以来,应对农民市民化的新情况,各组采取了不同的办法,可谓一组一策。有的“生不增、死不减”,一直没有调整土地;有的每5年调整一次,动账不动地;还有的每年调整一次。从江村的土地、人口、婚姻、家庭等制度看,即便是处在长江三角洲经济发达地区、与外界联系紧密的这样一个村落,村庄的发展变化也是渐进的、自然的,而不是断代的、割裂的。在推进乡村振兴的过程中,要尊重实际,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循序渐进,既要着眼长远目标、不违背发展方向,又要立足当前实际、不违背发展规律。要克服求大求快、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的思想,处理好快与慢、量与质、点与面的关系,既把握方向,又把握节奏,防止出现颠覆性错误、系统性风险,打牢乡村发展的根基。

  体育文化下基层活动在村民文化广场举行。图为木兰拳表演展示。(资料图片)

  二要坚持城乡融合,推动城乡发展一体化。在江村,人们已经习惯了现代化生活方式。水电路气房讯网等基础设施齐全,将近一半的自然村生活污水通过地下管道集中到处理池,实现了无害化处理。生活理念也日益跟城镇接轨,家家户户门前都有垃圾箱,生活垃圾分类处理,看电影、跳广场舞、打篮球、上网等成为村民的时尚。走在村里,城市文明对江村的影响和冲击无处不在。与此同时,新建起来的文化弄堂又保存着村里的历史档案、文化习俗,这是江村的“根”,维系着世代传承的脉络。村民姚富坤多次接待费老访问江村,现在是村里费孝通纪念馆的顾问,他热心于向外界介绍江村的传统民俗和乡土文化,被人们称为“农民教授”。在江村可以感受到,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各有千秋,城市便利的生活条件、时尚的生活方式、丰富的文化产品是乡村所追崇的,而乡村宁静的自然环境、独有的生活习俗、丰厚的历史传承也是城里人所向往的。因此,才有农村人进城、城里人下乡的双向流动,城乡融合开始加快,城乡关系正在重塑,城市与乡村的鸿沟逐步打通。推进乡村振兴,要始终坚持城乡融合发展,既要推动城镇基础设施向乡村延伸、城镇公共服务向乡村拓展,也要尊重乡村文化、传承农耕文明,通过以城带乡、功能互补、有机衔接,实现城市经济和乡村经济融合互联、协同发展,城市文明和乡村文明共存共荣、互促互进。

  三要坚持尊重农民,调动农民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在江村座谈时,大家纷纷表示,村庄环境改善了,居住条件变好了,看病养老有保障了,挣钱渠道更多了,幸福指数更高了。78岁的姚大官家里四世同堂,每个月自己有几百元补贴,看病能报销一半,他感慨日子越过越好。谈到乡村振兴时,大家劲头十足,对未来发展充满信心。村民周小芳多次接待过费老,准备借助费老的名人效应办民宿。养殖大户倪林坤经营着140多亩蟹塘,想联合村里的养殖大户成立合作社,共同闯市场。农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工作的根本出发点和落脚点。要想农民所想、急农民所急,凡是农民称道的、满意的、喜欢的,我们就要坚持下去;凡是农民急需的、期盼的、憧憬的,我们就要努力去解决。农民是乡村的主人,乡村是农民的家园。要充分调动和发挥农民振兴乡村的积极性主动性,尊重农民主体地位,不能代替农民、替农民决策,更不能排斥农民。

  四要坚持统筹规划,一张蓝图干到底。从1936年费老初访到现在,江村的农房经历了平房、楼房、别墅等五代变迁。第一代房子保持了近40年,当时是因为贫穷;改革开放到现在的40年,房子却换了四代。一方面说明经济发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升了;另一方面也因为没有规划,造成了巨大浪费。农房建设无序,没有统一规划设计和标准,以至于拆了建、建了拆,这是我调研时基层干部和村民反映最多的问题。市里的同志讲,目前农房建设没有法律规范、没有部门管理、没有总体规划、没有房型设计、没有建设标准、没有质量验收,这是推进乡村振兴面临的一个突出问题。记得我2000年去波兰考察,波兰是土地私有制,当地农民建房,可以自己决定内部结构、装修等,但建在哪儿、面积、外观等受到政府严格的规划管制。乡村振兴、乡村建设一定要规划先行,谋定而后动,想好了再干,防止折腾、防止浪费、防止走弯路,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办,一年接着一年干,久久为功,必成美画。每个乡村都有自己的历史、个性和特点,要充分尊重乡村的自然机理和历史文脉,把挖掘原生态村居风貌和引入现代发展元素结合起来,建设美丽宜居乡村,而不是缩小版城市,让山水林田路村成为乡愁永远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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