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9-03-05 11:02:11 作者:赵树凯来源:爱思想
四
农村改革发展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对待农民,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如何对待理论,如何对待文件。在农村改革四十年之际,重温当年围绕如何对待农民,如何对待意识形态理论问题,如何理解“社会主义”的争论,对于深入理解改革根本经验非常有意义。
1980年上半年,是包产到户争论最为激烈的时期。2月和3月,国家农委主办的《农村工作通讯》连续发表文章批评包产到户,不仅有地方干部的文章,也有中央农村工作部门负责人的文章。农委副主任杜润生在文章中指出:“既然已经包产到户,就和真正的集体分工协作前提下的责任制不一样了,只要领导稍微放松点,背后的经济力量就会促使它滑到单干的道路上去,最后非冲破集体不可。”“我们要把希望放在充分发挥集体经济的优越性上去,改变生产条件,实现机械化。如果扩大包产到户,就是背道而驰,搞不好还可能破坏公共财产。人心一散,各奔前程,集体经营没有了,基本建设也不搞了,科学种田也搞不起来了,农村的社会主义阵地就被破坏了。”在安徽,1980年4月24日,接任万里担任省委第一书记的张劲夫在地委书记会议上说:“包产到户,在穷的地方效果明显,但不能说成是灵丹妙药,可以说是治穷之一方。如果是灵丹妙药,那马克思就不灵了,社会主义就不灵了。”“如果户比组、比队优越,那社会主义怎么干呢?”“毛主席他老人家领导我们推翻了三座大山,搞社会主义建设,走集体化道路。如今,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有些人就想否定他老人家的正确路线,搞单干,搞资本主义。我们要维护毛主席的旗帜。毛主席晚年有错误,但不能把他老人家正确的东西否定掉了,我们要坚持社会主义,要走集体化的道路。”“现在,文风不正,有的人在那里舞文弄墨、强词夺理,硬说包产到户不是分田单干,迟早有那么一天,要算他们的账!”
此后,围绕一些重大政策的争论仍然继续发生。1980年中央75号文件明确规定“不准雇工”。但家庭承包后很快就出现了雇工问题。广东高要县陈志雄跨队承办鱼塘,最多时雇长工5个,临时工2300多人。1981年5月,人民日报组织专题讨论。胡乔木见到后,写信给广东省委书记任仲夷,并抄送胡耀邦、万里和国家农委:“此事离开了社会主义制度,需要作出明确规定制止和纠正,并在全省通报。事关农村社会制度的大局,故提请省委考虑”。万里给中央书记处研究室的批示是:“此事请调查研究,对农民发展商品经济的积极性如何保护,不可轻易用老框陈套”。围绕雇工问题的争论持续数年,直到1984年末起草第四个中央一号文件时,仍有高层领导指示要对雇工进行限制,文件组内部讨论时难以落笔而不了了之。诸多重大政策问题争论贯穿了改革全过程,择其要者有,私人购买汽车拖拉机等生产资料、长途贩运、非农经营、开办乡镇企业、进城务工、小城镇、农民工等等。农民每有重大举动,往往受到抨击批判。进入90年代后,改革遭到空前尖锐指责,如吴象《中国农村改革实录》所说:“三资企业是和平演变温床,乡镇企业是不正之风风源,家庭承包制是集体经济瓦解根源。那两年,改革开放以来最基本、最实质的东西几乎全都否定”。回顾这个历史进程,对理解改革之艰难非常重要。
1992年,万里曾结合学习邓小平南方谈话谈改革经验:“改革就是清‘左’除旧。”“‘左’的干扰最突出的表现是,凡事都要先问一个姓什么,姓社还是姓资?这是阶级斗争为纲阴魂不散的反映,是使改革开放迈不开步子的要害所在。改革开放是开创的、探索的事业,需要闯,需要摸索,需要试验。凡事都要问姓社姓资,常常会把许多并非社会主义、不利于生产力发展的东西当作社会主义加以固守;把许多并非资本主义、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东西一棍子打死;使一切有利于生产力发展的新举措、新事物、新形态,在旧框框、旧模式中被扼杀而无法生长。”这是万里对中国改革政治与理论逻辑的精辟总结。
改革历程和经验显示,理论和政策研究往往滞后于基层实践。一些所谓理论权威往往自以为是,往往按照既定理论去规制农民,对于农民首创精神缺乏认同或认同迟缓。但现实是,广大民众从来不是按照某种理论去生活。乡村振兴的要义应该是,立足乡村,面向农民,而不是立足文件,面向领导。不论是学者研究,还是基层实务,都应如此。
作者为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信息中心主任
来源:《中国发展观察》杂志2018年第1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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