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8-10-13 21:04:52 作者:温铁军来源:乡村建设研究
世界农业类型形成与划分
世界上的农业,呈“三分天下”之态,这是伴随着殖民化而来的。殖民化是世界上一部分地区太过被偏远化、太贫困了,所以演化成了这部分地区崛起的过程,被叫作“殖民化”。随着殖民化,世界农业产生了三大类。
第一类是殖民地农业,它不承认原住民的财产权利,而承认外来人口成为占有资源的主体。于是就有了由外来人口为主的大农场,比如澳大利亚、美国、加拿大、巴西、阿根廷的大农场,这些大农场,都是由外来者、殖民者当农场主。当我们很多有识之士到了这些国家,看到这些大农场之后,认为我们国家也应该搞这种大规模产业化,我认为是不对的,除非我们先把我们自己作为原住民“干掉”,直到原住民所占的人口比例低于2%——所有能发展大农场的国家,原住民比例都低于2%。比如美国的原住民就只有52万人左右,而且集中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
这些殖民地的大农场农业根据它的经验形成了“教科书”,而这些“教科书”现在变成了我们的教科书体系中的内容,所以我们培养出来的人才,怎么能从事我们国家的“农业”?我们现在的政策主流关注“怎么样把大农场模式搬到中国来”,但往往忽略了“大农场的农场主全是外来者”这个事实。实际上,我们民国年间就“搬”过(西方的经验),那时候知识分子的顶层设计就是美国帮着完成的——结果失败了。而现在我们还在“搬”,“搬”不来的时候,就认为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导致“没搬好”,有些人甚至说,失败是因为“搬得不彻底”。但“彻底搬”的前提,却是需要“把我们自己干掉”。
现在,世界上以原住民为主的大洲,只剩亚洲了。亚洲是原住民占比最高的大陆。亚洲的现代化国家,日本,100%原住民,并没有大农场农业。日本的农业,平均规模是两公顷。亚洲的次等现代化国家,韩国,也没有大农场。比较现代化的中国台湾,同样没有大农场。
我们往往不愿意就近看看旁边,非得去看美国,美国不是原住民大陆,也不是原住民国家,中国是典型的原住民国家,亚洲是世界上仅存的原住民最多的大陆。原住民大陆、原住民国家是学不了殖民地国家的,农业方面尤其学不了——这一点,无论各位有多少的批评,我都请大家先冷静下来,做一点比较。我毕竟是在这方面做了几十年研究、做了大量的国别比较的。
第二类,是殖民地宗主国的中小农场农业,(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典型代表是欧洲。欧洲现在只有小农场,没有竞争力,于是欧洲的农业整体转向绿色主义,随着中产阶级崛起,欧洲出现了城乡融合,市民下乡经营农业。欧洲的小农场中,60%是市民当农场主,而不是农民。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大批的市民去到乡村,为了自己和家人的食品安全,打造一个小小的农场经济——这是典型的绿色主义,这个群体,叫“新农人”。如果我们的政策能够适当地引导这种城乡融合,让市民到乡村跟农民联合创业,那将会打造一个新的业态。这才符合中国的国情。我们不可能简单照搬西方的经验,我们之前有过这样的尝试,却造成了巨大的浪费。甚至现在,很多私人的投资进入农业,以为自己能够创造一个新的农业模式,却也纷纷失败了。我们也不能怪那些老板跑路,他们真的实在干不下去了。所以,这是国情决定的。
大家请记住:世界农业三大类——大农场模式只能在殖民地,连殖民地宗主国都搞不成。原住民国家和地区(日韩台除外)无论多现代也只有“小农业”,而且以农户经营为主的。
总结来说,就是:农业的类型差异很大,互相之间不能照搬。在别的方面,我们可以相信“普世价值”,在农业方面,千万别相信。
乡村建设:不可照抄外来经验
为什么东亚都能够进入工业化?世界上大多数发展中国家在工业化门槛面前都摔倒了,而东亚国却进去了——进入工业化的东亚国家或地区,都是典型的儒家文化圈,都是受到典型的儒家文化影响的国家或地区,比如日本、韩国、中国等。这些进入工业化的东亚国家或地区,不管实行什么政治制度,历史上都反复实现过“耕者有其田”,用更正式的词语来表述则是“均田免赋”。1950年和1980年,我们国家都实现了“均田”;2006年,我们正式开始“免赋”(取消农业税)。我们重复了历史上很多朝代都有过的历程。只要是实现了均田的国家,都进入了工业化——实行“均田免赋”是进入工业化的门槛。拥有大量资源的拉美,为什么进入不了工业化?因为这些地方没有经历均田免税的历史过程。
当前世界上最主要的冲突是恐怖主义的冲突。但恐怖主义能靠反恐解决吗?恐怖主义发生,很大程度上原因在于贫富两极分化,而贫富两极分化在金融资本时代,只可能越来越大,而根本不可能缩小。
我经常被西方大的投资机构请去做“知识更新”,帮他们提升知识层次,因为他们需要了解中国在发生什么。在和他们接触的过程中,我就知道了,在金融资本领域中,“收入”从一开始就是高的,为什么?是因为金融资本市场是追求流动性的,是挣快钱的。为什么贫富差距会拉大?农业完全没有流动性,一年流动一次,春种、夏锄、秋收、冬藏,一个投资进去,一年滚动一次,怎么可能有收益呢?“脱实向虚”是资本经济的客观规律,不能人为挡住。只要发展金融资本经济,就一定会出现收入差别的迅速拉大。对中国而言,我们还有另外一套制度——党组制。大的金融机构都有党组,都由党来管理。这是我们现在的客观国情。
世界上按照一般的发达国家的制度体系来建立本国制度的,几乎都不可能缓解本国的问题。现在主要问题,是全球都发生三大资本过剩,即产业资本过剩、商业资本过剩和金融资本过剩。它们导致的成本代价,向弱势产业和弱势群体转嫁——所以公益领域的工作目标,是扶助弱势群体,缓解资源环境带来的破坏。但社会必须理解:这些也不是单靠我们的努力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最终还是要面对三大资本过剩所导致的全球危局。如果我们不能根本改变这种危局,那我们所作的努力也只能算微乎其微。
乡村振兴:社会化推动双稳态结构
社会化乡村振兴的现实意义,既然我们认识到城乡不平衡是最大的平衡,农村中的文化、治理等方面的不充分是最大的不充分,那我们就得看这些问题是怎么产生的。
上面说到的这些问题,其实产生于中国工业化。我们既然现在已经成为了世界最大的制造业国家,我们就要注意:这个制造业崛起过程是产业资本崛起,带来的是严重污染和社会矛盾拉大等问题。如果进一步搞城市化,污染只会更严重。于是中国早在2005年制定新农村建设战略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大规模向农村投资了。这对所有到农村振兴产业的人来说,都意味着官方替我们垫付了机会成本。如果这些人现在选择的投资领域是合适的,将会获得持久的机会收益。而按照原来农业发展方式走规模化道路,已经造成多种的问题,包括严重的污染、食品不安全和各种各样社会冲突等。
这些年,我和我的团队在各地开展了一些乡村建设的工作。我们不搞集中的办公室,也没有专门人的投资,我们称为“社会化广泛参与大平台”。这些做法,其实是把世界通行的做法做了中国化改造。其中比较值得我们借鉴的是我们从2003年开始实践的六位一体零排放立体循环生态农业试点。还有中国人民大学乡村建设中心在新农村中发起的草根运动。值得一提的是,农业本身就是文化,“十里不同风”,我们各种各样的乡土社会文化是农业社会存在的基因,只有把文化发展起来,我们农业社会才能够长期生存。
我们强调:生态农业只能靠社会化,靠资本化是实现不了生态农业的。社会参与是形成保障的体系,大家都重视安全食品安全,但食品安全不可能靠发标签,也不可能靠企业制定标准,最好的办法是社会参与,只要有市民参与,农业一定是安全的,我们推进的是社会参与式的食品安全体系,推进的是城市市民和农民联合组织,最终实现的是让农业回归文化本质的社会生态农业。
这样的实践对国家的意义是什么?我认为是有助于国家的双稳态结构,即经济结构、社会结构。
首先看社会结构。刚才说到“均田免赋”,是因为历史上只要有了“均田”的朝代,都会有至少200年左右的朝代稳定周期,今天的中国之所以在反贫困领域取得这样重大的成绩,重要原因是在于让农民有了自己地资产。1950年和1980年两次分地,是中国产生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小有产阶层”。我们的农民,是“小有产者”。这些年我们存在的贫困问题,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们把教育、医疗领域推进市场,变成高收费。一旦农民让自己的孩子上了大学,就有可能变成贫困户;家里老人生病了,就变成贫困户——因为这些领域收费太高。所以我们客观地看,会发现贫困不是农业造成的,贫困是外部教育医疗等社会生活的高收费造成的。所以,如果在反贫困过程中,不对这些(高收费的)领域下功夫,而纯粹走到乡村去对贫困户做工作,那恐怕是找错对象了。所以,要维护中国小有产者的财产,让社会更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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